我第一次见到陆离,是在深秋的银杏大道。
他坐在长椅上看天空,金黄的银杏叶落满肩头,像被秋天遗忘的标本。我的指环在靠近他三米时开始发烫,那是时空管理局配发的记忆感应器——这个人,有被篡改过的记忆。
要帮忙吗?我抱着素描本在他身边坐下,铅笔在指尖转出银色弧光,免费的。
他转过脸时,有片银杏叶粘在睫毛上。那是个会让星辰失色的笑容: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我的心脏突然抽痛。指环已经灼得皮肤发红,管理局的禁令在耳边回响:记忆修复师不得私自接触红色警戒对象。可是当他的瞳孔映出我苍白的倒影,我听见自己说:我叫林夕,能看看你的记忆吗?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素描纸传来时,我看见了漫天星火。
无数记忆碎片在意识空间炸开,像是有人把银河揉碎了洒在黑夜。我看见穿着白大褂的他站在天文望远镜前,显示屏上的星云图正以诡异的速度坍缩;看见暴雨夜的手术台上,他的手指在泛着蓝光的大脑皮层间穿梭;最后是刺目的白光,穿着银灰色制服的人举着记忆清除器,而他挣扎着在玻璃窗上画下六芒星图案...
你想起什么了吗?我喘着气从记忆旋涡中抽离,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出那个六芒星。
陆离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这个图案...他按住太阳穴,冷汗顺着下颌滴在六芒星中央,头好痛...
我慌忙撕掉那页纸。指环已经烫得快要熔断,管理局的追踪信号在云层中闪烁。远处传来飞行器的嗡鸣,我抓住陆离的手腕冲进小巷,墙面的爬山虎在身后簌簌作响。
我们见过吗?他在拐角处突然发问。暮色漫过他的白衬衫,给那道修长的影子镀上金边。
我僵在原地。十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浮现,穿着单薄病号服的小女孩蜷缩在研究所角落,是少年模样的陆离偷偷塞给她一支葡萄糖注射液。他胸牌上的特别助理字样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他参与的是多残酷的记忆移植实验。
是错觉吧。我把素描本按在胸口,那里藏着他当年掉落的六芒星徽章,接下来七天,每天黄昏在这里见面。
第二次见面时,他带来了天文馆的票根。
穹顶投影的星河在我们头顶流转,陆离指着人马座星云说:这里本该有片玫瑰星云。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勾勒,星尘便真的聚成一朵发光的玫瑰。
我偷偷启动记忆共鸣。在意识空间的漫天星辉里,我看见十八岁的陆离在实验室写下公式:m=Σ(axβ)\/γ。穿着银灰制服的教授突然推门而入,光屏上的公式瞬间变成孩童涂鸦。
时空锚点理论...我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陆离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星空在他眼中碎成锋利的冰棱:你说什么?
疼痛让我清醒。管理局的监控无人机正在窗外盘旋,我拉着他躲进星座仪器的阴影里。他的呼吸扫过我耳畔:刚才那句话,是我毕业论文的题目。
第三次修复记忆时,我们被困在午夜图书馆。
他找到本《天体物理学简史》,泛黄的扉页上有褪色批注:时空曲率异常点即记忆裂缝。字迹竟与我的修复笔记一模一样。当外面传来管理局的搜查声,我们躲进古籍修复室,他的手护在我脑后,檀香与旧纸的味道里,我的嘴唇擦过他滚动的喉结。
第四次在暴雨中的电话亭,他的记忆闪回是支离破碎的手术画面。我的白大褂染着他的血,而他挣扎着说:别让他们找到记忆晶片...当雷电劈中街对面的监控探头,我们在雨幕中接吻,带着铁锈味的潮湿。
第五次、第六次...指环的裂纹越来越多,管理局的罚单在光屏不断累积。每次修复都像是从时空裂缝偷来的礼物,直到第七天,我们在废弃天文台找到他藏匿的星图。
当投影仪亮起的瞬间,整个穹顶布满了发光的六芒星。每个符号都对应着一起记忆清除事件,而最中央的坐标,正是我十年前出逃的研究所。
原来你也是...陆离抚过我后颈的条形码伤疤,那是记忆移植实验的编号。他的眼泪滴在星图上,激活了隐藏的全息影像——十年前的他跪在血泊里,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我。
最后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天他私自关闭实验设备,带着我从通风管道出逃。在漫天大雪里,他把六芒星徽章塞进我手心:活下去。然后转身迎向追兵...
此刻管理局的爆破弹炸碎了穹顶玻璃,星空倾泻而下。我握紧胸前的徽章,最后一次启动记忆共鸣。这次不是修复,而是覆盖——用我所有的记忆为代价,重写他被清除的人生。
不要!陆离在意识空间嘶吼。但我已经撕碎所有记忆胶片,把他的痛苦、孤独、被篡改的真相,连同我们错位的十年,统统替换成樱花纷飞的四月相遇。
现实中的天文台正在崩塌。我把他推进逃生舱时,星空倒映在他骤然清明的瞳孔里。真好,这次他的记忆中不会有雪夜的研究所,不会有染血的出逃,只有个抱着素描本的少女,在银杏雨里笑着说:要帮忙吗?
逃生舱升空的强光中,我的身体开始透明。原来这就是时空管理局最大的秘密——每个记忆修复师都是活体存储器,当我们耗尽记忆,就会成为飘散在裂缝里的星尘。
最后一片意识消散前,我望见陆离在舱内疯狂拍打玻璃。他颈间的六芒星吊坠突然发光,那是我偷偷放进去的,储存着真正记忆的晶片。
可惜他永远不会打开了。因为我在上面设置了最后的谎言:找到你时,林夕已经化作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