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中颠簸前行,车轮碾过崎岖小路的声响,如同敲打在人心头的沉闷鼓点。车厢内,油灯的光晕摇曳不定,映照着三张神色凝重的面孔。吴掌柜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前朝秘宝?龙脉气运?慕容锋的野心竟至于此?凌烬靠在车厢壁上,闭着双眼,看似在调息,脑海中却思绪翻腾。他原本以为,仇恨只是私怨,是慕容锋为夺权而屠戮凌家的血债。如今看来,这血海深仇之下,竟牵扯着江山社稷的惊天秘密!那卷意外得来的山河社稷图残片,此刻贴身收藏,竟觉得有千钧之重。它不再是简单的线索,而是一把可能开启灾厄或希望的钥匙。慕容锋必须死,但若其真与龙脉气运相连,杀他,是否会引发更大的动荡?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无论牵扯多大,凌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必须用血来偿还!至于天下……他凌烬从不是心怀苍生之人,他只要一个公道!
周云羲端坐在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玄阳佩,清冷的眸子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黑暗轮廓。吴掌柜的话,印证了她心中一些模糊的猜测。母后生前偶尔流露的忧思,父皇晚年对江北的格外关注,她体内这诡异的、与皇室记载中某种禁忌仪式描述相似的“玄阴绝脉”……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巨大的、被时光尘埃掩埋的谜团。慕容锋不仅是乱臣贼子,更是觊觎国器的窃国大盗!而她自己,这前朝公主的身份,这特殊的体质,在这盘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钥匙,是祭品,还是……别的什么?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体内的寒毒更冷。复兴故国或许遥不可及,但阻止慕容锋的阴谋,保护可能存在的、属于周氏的最后秘密,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她看了一眼身旁气息内敛如深渊的凌烬,这个因意外而与她命运紧密交织的少年,他的力量,是变数,也是唯一的依仗。
吴掌柜看着沉默的二人,心中叹息。他将一个准备好的包袱递上,里面是干粮、清水、一些金疮药和易容物品,还有一张绘制简陋、却标注了几条隐秘路线的北方地图。“殿下,凌公子,此去玄冰原,万里之遥,路途艰险,远超想象。慕容锋此番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前方必是重重关卡,步步杀机。老朽能力有限,只能送二位至此。据此向西北,三日路程,可出江北边境,进入‘北漠’地界。那里是三不管地带,虽混乱,却也更容易隐匿行踪。之后……便全靠二位自己了。”
“有劳吴掌柜,此番恩情,云羲铭记。”周云羲接过包袱,郑重道谢。
凌烬也睁开眼,对着吴掌柜微微颔首。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记下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马车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林边缘停下。吴掌柜最后叮嘱了几句,便驾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天地间,只剩下凌烬与周云羲二人,以及呼啸而过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北风。
出了江北,气温明显降低了许多。周云羲裹紧了凌烬那件略显宽大的外袍,依旧觉得寒气无孔不入,脸色更白了几分。凌烬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沉默地走到上风口,用身体为她挡住部分寒风。“还能走吗?”他问,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
“无妨。”周云羲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她不能成为拖累。
根据地图指示,他们需要穿过这片绵延的山脉,才能进入北漠。山路崎岖,林木茂密,正好可以避开官道上的盘查。凌烬在前开路,手持断剑“流火”披荆斩棘,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仿佛不知疲倦。周云羲紧跟其后,尽量不让自己落后太多,但虚弱的身体和刺骨的寒意,让她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凌烬时不时会停下脚步,看似在辨认方向,实则是在等她。他从不回头催促,只是在她快要跟不上时,略微放慢速度。有时遇到陡坡或溪流,他会伸出手,周云羲稍一迟疑,便会将冰凉的手搭在他温热的手腕上,借力而过,然后迅速分开。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寂静的行进中滋生。
接连两日,他们都在荒山中跋涉。饿了啃几口冰冷的干粮,渴了喝点溪水,夜晚便寻找山洞或背风处生起小小的篝火取暖休息。凌烬负责守夜,他仿佛不需要睡眠,大多数时间都在打坐调息,巩固着体内那团混沌力量,气息愈发深沉。周云羲则抓紧一切时间运功抵御寒毒,但效果甚微,她的气息依旧微弱。
第三日黄昏,他们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灰黄色的荒原展现在眼前,枯草在寒风中伏倒,天地间弥漫着一种苍凉死寂的气息。这里已是北漠边缘。
“在此休息一晚,明早入漠。”凌烬找了一处背风的石坳,熟练地升起火堆。
周云羲靠坐在火边,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发抖。连续赶路,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凌烬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解下水囊递过去,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递给她。“披上。”
周云羲没有拒绝,低声道:“谢谢。” 袍子上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和一股淡淡的、如同烈日烘烤过的岩石般的气息,让她冰凉的指尖恢复了一丝暖意。
夜色渐深,北漠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却也格外冰冷。周云羲蜷缩在火堆旁,久久无法入睡。玄冰原、冰魄雪莲、前朝秘宝……未来的不确定性像这无边的荒原一样,令人心生渺茫与畏惧。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对面那个如同石雕般静坐的身影。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明暗不定。这个少年,背负着不共戴天的血仇,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心性坚韧如铁,却又会在细微处流露出与她相似的孤寂。他们是被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的陌路人,却在这亡命途中,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凌烬,”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若……若玄冰原之行,最终也解不了这寒毒,或者,遭遇不测……你无需管我,自行离去便是。你的仇,比我的命重要。”
凌烬缓缓睁开眼,看向她。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和认命般的平静。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烦躁的情绪掠过心头。他皱了皱眉,声音冷硬:“我说过,会护你周全。”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的毒,我会找到解法。慕容锋,也必须死。这两件事,不冲突。”
周云羲微微一怔,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百味杂陈。是责任?是交易?还是……别的什么?她不再说话,只是将身上的衣袍裹得更紧了些,仿佛能汲取更多一点暖意。
后半夜,周云羲在半梦半醒间,感觉一股温和醇厚的力量缓缓渡入体内,驱散了刺骨的寒意,让她沉沉睡去。她知道,是凌烬。他总在她支撑不住时,用那种奇异的力量帮她。这一次,她没有抗拒,也没有道谢,只是在这份无声的守护中,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安宁。
第二天,他们正式踏入北漠。荒原广袤,风沙更大,放眼望去,天地一色,极易迷失方向。凌烬凭借过人的目力和对地图的解读,艰难地辨认着方向。途中,他们遇到了两批同样行色匆匆、眼神警惕的商队,双方都默契地保持距离,互不打扰。也远远地看到过一队骑兵扬起的烟尘,看旗号并非慕容锋的苍狼军,而是北漠某个部落的装束,他们及时避开。
五日后,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坚硬,空气中寒意骤增,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模糊的、连绵不绝的白色线条。
那是横亘北方的巨大山脉——昆吾山脉的支脉,也是通往极北玄冰原的最后屏障。山脉脚下,零星出现了一些用石块和泥土垒砌的低矮房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破败的边境小镇。这里,是文明世界的边缘,也是通往生命禁区的最后驿站。
镇子入口处,立着一块被风沙侵蚀得斑驳不堪的木牌,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
风吼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