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镇,名副其实。
还未踏入镇子,那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永无止息的狂风嘶吼,就已灌满了耳膜。狂风卷起地上粗粝的沙石和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镇子坐落在两座光秃秃的黑色山崖之间的隘口,所有低矮粗陋的石屋都仿佛被这千万年的烈风削去了棱角,匍匐在地,透着一种与天地抗争失败的绝望与麻木。空气冰冷刺骨,吸入肺中都带着针扎般的痛感。这里已是生命的边缘,除了少数被流放、逃亡至此的亡命之徒,以及一些与极北之地做皮毛、矿石交易的悍勇商队,几乎不见人烟。
凌烬用一块粗布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死气沉沉的镇子。他体内混沌之力自行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无形气罩,将大部分风沙与寒意隔绝在外。周云羲则裹紧了所有能裹的衣物,脸上也蒙着厚布,但单薄的身躯依旧在狂风中微微颤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越往北,寒气越重,对她体内寒毒的刺激也越强,若非凌烬不时渡过去一丝温和元气,她恐怕早已倒下。
镇子唯一的“街道”是一条被踩得板结的土路,两旁是几家歪斜的酒馆、杂货铺和铁匠铺,招牌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几个穿着厚重、脏污皮袄、眼神麻木或凶悍的汉子缩在屋檐下,像打量猎物一样打量着这两个突兀的外来者。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牲口粪便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混合的怪味。
凌烬能感觉到,至少有七八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们身上舔舐。他不动声色地将周云羲护在靠里的位置,手按在了腰间的断剑上,一股冰冷的杀意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顿时让几道最肆无忌惮的目光收敛了些许。在这里,软弱即是死亡。
他们需要情报,需要向导,需要补给。凌烬的目光落在街道尽头那家看起来最大、也最破败的酒馆——“断刃居”。那里人声嘈杂,是信息最流通的地方,也必然是最危险的地方。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汗臭、酒气、烤肉油脂和某种腐败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与门外的酷寒形成鲜明对比。昏暗的油灯下,十几张粗糙的木桌旁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满脸刀疤、沉默饮酒的佣兵;眼神闪烁、低声交易的商人;还有几个衣着奇特、佩戴着兽骨饰品的北地部落民。喧嚣声在两人进门的瞬间低了下去,几乎所有目光都投了过来,充满了审视、好奇与毫不掩饰的恶意。
凌烬无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到柜台前。柜台后是个独眼、脸上带着一道狰狞抓痕的壮汉,正用一块油腻的布擦拭着酒杯。
“两碗热汤,一间房。”凌烬将一小块碎银放在柜台上,声音沙哑低沉。
独眼壮汉瞥了银子一眼,又上下打量了凌烬和他身后低着头的周云羲一番,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瓮声瓮气地道:“热汤有,房只剩最里面那间柴房,爱住不住。” 他指了指角落一扇低矮破旧的小门。
凌烬没有讨价还价,点了点头。
就在伙计端上两碗浑浊的肉汤时,旁边桌一个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的大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淫邪的目光死死盯在周云羲身上,尽管她裹得严实,但那独特的气质依旧引人注目。“嘿……新来的小娘子?遮那么严实干啥?让爷……瞧瞧模样……” 说着,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就向周云羲脸上摸来。
周云羲身体一僵,下意识后退半步。凌烬眼中寒光一闪,甚至没看清他如何动作,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那大汉的手腕已被凌烬铁钳般的手硬生生捏碎!随即凌烬一脚踹出,大汉近两百斤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翻了一张桌子,酒菜淋了一身,昏死过去。
整个酒馆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凝固在凌烬身上,充满了震惊与骇然。那醉汉是镇上有名的泼皮,力气不小,竟被这看似瘦削的年轻人随手废掉!
凌烬像没事人一样,端起汤碗,对周云羲低声道:“喝点,暖身。” 语气平静得可怕。
周云羲看了他一眼,默默端起碗,小口啜饮着滚烫却滋味怪异的肉汤,暖流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但心中的不安却更重了。凌烬出手的狠辣果决,让她再次意识到这个少年体内蕴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以及……他对自己那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这让她心情复杂。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轻易招惹他们。凌烬看似低头喝汤,实则将酒馆内所有人的交谈都听在耳中。大多是无意义的吹嘘、抱怨和交易,但偶尔也能听到“北边”、“暴风雪”、“白毛风”、“死人”之类的字眼。
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默默喝酒、穿着陈旧但厚实皮袄、脸上布满风霜皱纹的老者,引起了凌烬的注意。这老者气息沉稳,眼神浑浊中透着一丝历经沧桑的锐利,不像是寻常猎户或流民。他独自占着一张桌子,脚边放着一捆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事,像是兵器。
凌烬端起汤碗,走到老者对面坐下。“老人家,打听个路。”他又放下一小块碎银。
老者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凌烬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他身边的周云羲,尤其是在周云羲不经意间露出的、冻得发青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沙哑开口:“年轻人,带着女娃子,要去哪?” 他口音古怪,带着浓重的北地腔调。
“北边,昆吾山以北。”凌烬直言不讳。
老者瞳孔微微一缩,缓缓摇头,语气沉重:“回吧。那不是人去的地方。昆吾山是鬼门关,山北的玄冰原,是阎罗殿。白毛风一起,神仙难救。最近……山里不太平。”
“不太平?”凌烬追问。
老者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恐惧:“山里的雪狼群疯了,见人就咬。还有……有人说看到了‘白影子’,在暴风雪里飘,碰到就冻成冰雕。上个礼拜,‘黑蝎子’商队十几号人,一个没回来……尸首都找不到了。” 他顿了顿,看着凌烬,“你们……不是普通人。但听老汉一句劝,别去送死。那地方,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凌烬与周云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雪狼、白影子……这些恐怕不是空穴来风。玄冰原的凶险,远超预期。
“我们要去。”凌烬语气不变,“需要向导,熟悉山路,能避开你说的那些东西。价钱好说。”
老者深深看了凌烬一眼,又看了看周云羲,叹了口气:“老汉我叫巴图,在这风吼镇住了四十年,进山打猎的次数比你们吃的盐都多。但昆吾山北……我也只敢在外围转转。真正的玄冰原……没人敢进,也没人能从里面出来。” 他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们非要找死,我可以带你们到‘鹰嘴崖’,那是昆吾山北麓最后一道山梁,能看到玄冰原的边。再往前……恕老汉无能为力。”
鹰嘴崖……凌烬沉吟片刻,这已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可以。什么时候能动身?”
“明天天亮。”巴图道,“今晚有暴风雪,出不去。准备好御寒的衣物、干粮、火种,还有……武器。山里的东西,不怕人。”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凌烬腰间的断剑。
谈妥报酬后,巴图便不再多言,继续喝他的闷酒。凌烬和周云羲也回到了那间所谓的“柴房”。里面堆满杂物,只有一张铺着干草的破床和一条脏兮兮的毯子,寒冷刺骨。
周云羲坐在床边,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发抖。凌烬关上门,隔绝了大部分喧嚣,但狂风的嘶吼依旧无孔不入。他走到窗边(一个用兽皮勉强封住的破洞),看着外面被狂风卷起的漫天雪沫,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暴风雪即将来临。
“你相信那老者的话吗?”周云羲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信。”凌烬没有回头,“但他有所隐瞒。” 他感受到巴图体内有一股不弱的内息,绝非凡人,而且他对周云羲的观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玄冰原……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周云羲抱紧双臂,体内的寒意一阵阵上涌,让她嘴唇发紫。
凌烬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沉默地伸出手掌,按在她冰冷的后心。一股温和醇厚、中正平和的混沌元气缓缓渡入,如同暖流,迅速驱散了她体内的寒意,让她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
周云羲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没有拒绝这份温暖。她抬起头,看着凌烬近在咫尺的、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的侧脸,忽然低声道:“凌烬,如果……如果我真的撑不到找到雪莲,你……”
“没有如果。”凌烬打断她,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按在她后心的手掌温暖而稳定,“我会找到雪莲,你会活下去。” 他的目光与她相对,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犹豫和动摇,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周云羲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一时语塞。窗外,暴风雪的呼啸声越来越近,如同万千鬼魂在哭泣。在这绝境边缘的小镇,在这间破败的柴房里,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因为这句承诺,而变得有些不同。
就在这时,酒馆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加嘈杂的喧哗声,夹杂着马蹄声和兵器碰撞声!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尖叫道:
“官兵!是苍狼军!他们进镇了!在搜人!”
凌烬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周云羲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
慕容锋的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