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镐凿入冰壁的声音,清脆而短促,在寂静的冰墙前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寒风卷走。每一次挥臂,每一次踢踏冰爪,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更考验着攀爬者的意志与技巧。
谢珩打头阵。他将绳索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垂给下方的苏清韫。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冰镐落点总是选择在冰层相对坚实或带有凸起纹理之处,冰爪踢入的角度恰到好处,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冰面,每一次上移都稳固而有效。但他的脸色在冰壁反射的蓝光下显得愈发苍白,每一次发力,肩头伤处都有血迹隐隐渗出,迅速冻结在玄色衣袍上,形成暗红的冰晶。
苏清韫紧跟其后。攀冰对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体验,身体虚弱加上体内能量仍在隐隐冲突,让她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艰难。冰冷坚硬的冰面透过手套传来刺骨的寒意,沉重的冰爪让她本就无力的双腿更加酸软。她几乎完全依靠上方谢珩传递下来的绳索力量和腰间的安全锁扣,以及秦苍在下方不时的指引与托扶,才勉强一点点向上挪移。
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起冰壁上细碎的冰晶,打在脸上如同沙砾。她不敢向下看,下方是迅速变小的人和马,以及令人眩晕的、被积雪覆盖的茫茫冰原。只能强迫自己抬头,紧盯着上方谢珩不断移动的、沉稳的背影,以及那道越来越近的、幽深如巨兽咽喉般的冰裂缝。
攀爬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裂缝底部。说是底部,其实距离地面已有三十余丈高。裂缝入口比从下方看起来更加宽阔,内部并非漆黑一片,反而透出一种幽蓝朦胧的光,仿佛冰层深处有光源透出。寒气比外面更加浓重,空气几乎凝滞,带着一股万年玄冰特有的、清冽又死寂的味道。
谢珩率先翻入裂缝,站稳后,立刻回身将苏清韫拉了上来。她的双手已经冻得麻木,几乎握不住绳索,被拉上来时脚下一软,险些滑倒,被谢珩牢牢扶住。
“还行吗?”谢珩低头看着她,呼吸在面罩上凝结成白霜。
苏清韫靠着他手臂站稳,喘息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已被裂缝内的景象吸引。
裂缝内部比想象中深邃,向内延伸出十余丈,宽度足以容纳数人并行。两侧冰壁光滑如镜,折射着从深处透出的幽蓝微光,将整个冰隙映照得如同水晶宫殿的走廊。冰壁上,竟然也隐约可见那种古老的、简练的刻痕线条,与外面黑色石碑上的风格如出一辙,但更加密集,似乎描绘着某种连贯的叙事或仪轨。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冰隙深处的地面——并非纯粹的冰层,而是铺设着巨大的、切割整齐的深灰色石板!石板上覆盖着一层薄冰,但仍能看出其人工铺设的痕迹,一直延伸向幽蓝光芒的源头。
“有路…”秦苍第二个爬上来,看到石板路,眼中也闪过惊异。
后续人员陆续抵达。除了林太医因年迈体衰、实在无法攀爬,与两名伤势较重的玄甲卫留在下方照看马匹和大部分辎重,其余七人全部进入了冰裂缝。
脚下是坚实古老的石板,头顶是高耸闭合的冰穹,两侧是雕刻着神秘纹路的冰壁,前方是幽幽蓝光…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仿佛踏入了被时光遗忘的秘境。
苏清韫怀中的玉璜,在此刻平静得出奇,不再有强烈的悸动,只是持续散发着温润的暖意,与周围环境那幽蓝冰冷的光芒隐隐呼应。肩头的烙印也不再灼痛,而是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归乡般的安宁感。
“玉璜…很平静。”她低声对谢珩说,“这里…好像对它没有恶意。”
谢珩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保持警惕。平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潜藏。”
队伍沿着石板路,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进发。脚步声在密闭的冰隙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幽蓝的光芒随着他们的深入而逐渐增强,光源似乎来自前方一个转弯处。
转过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冰窟出现在眼前。冰窟高达十余丈,方圆近百步,穹顶垂下无数晶莹剔透的冰棱,如同倒悬的利剑。而冰窟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冰晶构筑而成的…祭坛?
那祭坛呈三层圆形阶梯状,高约丈许,通体透明,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幽蓝光芒,照亮了整个冰窟。祭坛顶端,并非神像或供品,而是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散发着淡淡乳白色光晕的…玉石?
那玉石的外观与质地,与苏清韫怀中的玉璜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体积小了许多,光芒也相对黯淡。
“又一枚…星钥?”秦苍惊呼。
谢珩抬手示意众人止步,目光紧紧锁住祭坛顶端那块悬浮的玉石。他能感觉到,那块玉石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苏清韫怀中的玉璜同源,但更加…纯粹?或者说,更加“原始”?而玉璜的能量,则似乎经过了某种“调和”与“承载”。
苏清韫更是感到怀中的玉璜传来一阵温暖的、近乎“雀跃”的波动,仿佛见到了失散已久的同伴。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
“小心。”谢珩拉住她。
就在这时,祭坛周围的冰面上,那些古老的刻痕骤然亮起!并非幽蓝光,而是一种更加炽烈的、带着淡淡金芒的白光!光芒沿着刻痕迅速蔓延、交织,在祭坛周围形成了一个复杂而精美的巨大光环。
与此同时,冰窟穹顶那些倒悬的冰棱,开始发出细微的、如同风铃般的清脆鸣响。鸣响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是防御机制?还是…考验?”灰隼低声道,手已按上刀柄。
光环越来越亮,最终在祭坛正前方,凝聚成一幅清晰的、由光线构成的立体图像——
图像中,依旧是那座浩瀚星空下的环形巨殿(比之前碎片信息中更加完整清晰),巨殿中央,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矗立着一尊模糊的、仿佛由星光凝聚而成的伟岸虚影。虚影周围,环绕着七点颜色各异、亮度不同的光团,其中两点光团格外明亮,一点乳白中带着淡金(对应玉璜),一点暗红灼热(对应碎片)。而此刻图像中,那乳白光团正微微闪烁,仿佛在发出召唤。
紧接着,图像变化,显示出数条曲折的路径,从不同的方向,穿过各种险恶的地形(冰川、火海、雷暴、迷障…),最终都汇聚向环形巨殿。其中一条路径的起点,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冰窟祭坛,路径标注着…冰雪试炼?
图像持续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然后如同水纹般荡漾、消散。祭坛周围的光环也随之黯淡下去,只剩下那枚悬浮的乳白玉石,依旧散发着幽幽光芒。
冰棱的鸣响也渐渐停止。
冰窟内重归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看来,这处祭坛是通往星垣核心的路径节点之一。”谢珩缓缓开口,目光从祭坛移向苏清韫,“而这块玉石,似乎是留给‘钥匙持有者’的…馈赠?或者说是…凭证?”
苏清韫望着那块悬浮的玉石,能清晰地感受到玉璜对它的渴望,以及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她向前走去,这次谢珩没有阻拦。
她一步步踏上冰晶祭坛的台阶。台阶冰冷刺骨,却异常稳固。当她踏上最高一层,来到那悬浮玉石面前时,怀中的玉璜自动从衣襟内飘出,悬浮在她胸前,散发出比平时更加明亮的乳白色光晕。
两块玉石,一大一小,一明一暗,彼此相对,光芒交融。
悬浮的乳白玉石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如同归巢的乳燕般,飞向了苏清韫胸前的玉璜。没有撞击,没有排斥,在接触的瞬间,小块的玉石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融”进了玉璜之中!
玉璜的光芒瞬间大盛!乳白色的光晕中,那缕淡金色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明亮,整体体积似乎也微微增大了一圈,质地更加温润剔透。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精纯平和的能量,如同温暖的潮水,从玉璜中涌出,瞬间流遍苏清韫全身!
这股能量与她体内原有的玉璜能量同源,却更加古老精纯,瞬间抚平了因火毒冲突带来的大部分灼痛,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连外部的极寒似乎都被隔绝了许多。她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久违的血色。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随着这块“小玉璜”的融入,一些更加完整、更加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解封的卷轴,在她脑海中徐徐展开——
她看到了星垣鼎盛时期的景象:环形巨殿并非孤悬冰原,而是坐落在一片奇异的地域中心,那里四季如春,奇花异草,珍禽瑞兽,穿着飘逸古朴服饰的人们安居乐业,通过星垣与星辰沟通,获取知识、力量和…某种超越凡俗的升华。玉璜(或者说,完整形态的“星钥”),是长老或祭司身份的象征,也是沟通星辰、维系平衡的媒介。
然后,灾难降临。并非外敌,而是来自星空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扰动”。星辰之力失控,地火喷涌,天穹撕裂。星垣的守护者们试图挽回,以生命为祭,启动最终封印,将失控的核心与大部分灾难封入地底,并以永冻冰原覆盖。七把主要的“星钥”在封印中崩散,流落四方…
最后一段破碎的画面,是封印完成前,一位身形模糊、气息却让她感到莫名熟悉与心痛的女性祭司(或长老?),将一块最大的、也是最核心的玉璜碎片(即现在她手中这块的主体),郑重地交给一位年轻的、即将带着部分族人撤离的男性守护者,留下模糊的嘱托:“…薪火…传承…等待…归来…”
画面戛然而止。
苏清韫睁开眼,眼中泪水无声滑落,瞬间冻结成冰珠。她分不清这悲伤是来自那些记忆,还是来自灵魂深处某种被触动的共鸣。
“看到了什么?”谢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清韫擦去冰泪,将看到的记忆碎片简略说出,尤其是关于灾难、封印、星钥散落的部分。
谢珩听完,沉默良久。“所以,星垣的‘门’,并非宝藏入口,而是…封印核心的缺口?集齐星钥,打开那扇门,可能是为了获取遗留的力量与知识,也可能是…会释放出当年被封印的灾难?”
这是一个毛骨悚然的推测。如果莫怀远、影煞,甚至北漠某些势力,知道这一点,他们还会疯狂寻找星钥吗?他们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另有所图,甚至希望释放灾难?
“不知道…”苏清韫摇头,握紧胸前的玉璜。融入小块玉石后,玉璜的意志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传递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守护的决绝、等待的漫长、以及一丝…对“归来”的渺茫希望。
“继续前进。”谢珩最终道,“无论门后是什么,我们都必须亲眼确认。而且…”他看向冰窟深处,那里似乎还有通道,“祭坛图像显示,从这里开始,才是真正的‘冰雪试炼’。”
果然,当苏清韫融合了小玉璜后,祭坛后方原本看似冰壁的地方,无声地滑开了一道门户,露出后面更加幽深、寒气更重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冰壁上,开始出现更加密集、更加复杂的古老刻痕,有些刻痕还隐隐流动着细微的能量光泽,显然并非装饰。
众人稍作休整,服用了一些补充体力和热量的药物,便踏入了新的通道。
通道蜿蜒向下,坡度平缓,但寒气呈几何级数增加。即使有玉璜能量护体,苏清韫也感到四肢逐渐僵硬。其他人的情况更糟,眉毛胡须上全是冰霜,动作越来越迟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奇景——通道豁然开朗,变成一个巨大的冰穴,穴顶垂下无数巨大的、如同钟乳石般的冰柱,而地面则布满尖锐的冰笋。冰柱与冰笋之间,弥漫着淡淡的、仿佛有生命的白色寒雾。寒雾飘忽不定,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轻微的冻结声响。
更诡异的是,在这片冰柱森林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被冻结在冰柱或冰笋中的…黑影?形状扭曲,像是人,又像是某种生物,保持着挣扎或奔跑的姿态,栩栩如生,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是…前人?”一名玄甲卫声音发颤。
“小心这些寒雾!”谢珩厉声道,“别被沾上!”
话音未落,一股寒雾如同被惊动的白色蟒蛇,猛地向队伍最前方的秦苍卷去!
秦苍反应极快,挥刀斩向寒雾!刀锋过处,寒雾被斩开,但被刀锋触及的部分瞬间凝结成细密的冰晶,附着在刀身上,并且沿着刀身迅速向秦苍手臂蔓延!
秦苍大惊,连忙运功震碎冰晶,抽身后退。但就这么一耽搁,更多的寒雾仿佛被激活,从四面八方涌来!
“结阵!用火!”谢珩喝道。
灰隼和另一名玄甲卫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以火髓晶粉末混合油脂制成的简易火把,奋力挥舞。火把爆发出炽热的红光,暂时逼退了靠近的寒雾。但火把燃烧极快,显然不能持久。
而苏清韫怀中的玉璜,在此刻再次传来异动。它似乎对这片冰柱森林和寒雾感到…熟悉?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哀伤?它自发地散发出更强烈的乳白色光晕,那光晕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与“安抚”的气息。
光晕所及之处,汹涌的寒雾竟然变得温顺了许多,流动速度减缓,甚至主动避开光晕笼罩的范围。
“跟着苏姑娘走!”谢珩立刻意识到关键。
苏清韫强忍不适,集中精神,引导玉璜光晕在前方开路。乳白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在冰冷的白色迷雾中撑开一条狭窄但相对安全的通道。
队伍紧跟在她身后,在诡异的冰柱森林中艰难穿行。路过那些被冻结的黑影时,能看清那确实是一些穿着古老服饰的人类遗骸,面容惊恐扭曲,仿佛在瞬间被极寒夺去了生命。有些冰柱中,甚至冻结着一些奇形怪状、早已灭绝的猛兽骨骼。
这里,是星垣封印外围的…坟墓?还是试炼失败者的归宿?
无人知晓答案。
就在队伍即将穿过这片冰柱森林时,异变再生!
森林深处,传来一阵低沉而缓慢的、仿佛冰块摩擦的“咔嚓”声。紧接着,众人脚下坚硬的冰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裂纹迅速蔓延,一股更加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从冰面裂缝中冲天而起!
“不好!冰层下面有东西!”灰隼骇然道。
话音未落——
“轰!!!”
前方数根巨大的冰柱轰然炸裂!冰屑纷飞中,一道庞大无比、完全由幽蓝寒冰构成的身影,缓缓从崩裂的冰面下…站了起来!
那身影高达三丈,轮廓模糊似人,却长着四只粗壮的冰晶手臂,头部位置只有两点深蓝色的、燃烧般的冰冷火焰作为眼睛。它每移动一步,地面就结上一层厚厚的蓝冰,周围的寒雾疯狂地向它汇聚,将它衬托得如同冰雪中诞生的魔神!
“冰…冰魄守卫?!”秦苍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了某些北漠传说中的恐怖存在。
巨大的冰晶怪物低下头,那两点深蓝火焰“目光”,锁定了散发着玉璜光晕的苏清韫,发出一声无声的、却直击灵魂的咆哮!
冰雪试炼的守护者,苏醒了。
而他们,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和攀爬,早已是强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