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璜的裂痕如同蛛网,烙印在苏清韫苍白肌肤上,触目惊心。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让那裂痕间的乳白光晕颤动,仿佛下一秒便会彻底熄灭,连带着她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一同消散。
谢珩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林太医的续命丹药、他自己的精血内力、甚至尝试以冰魄守卫崩解后残留的、尚未完全消散的纯净冰属性能量去滋养那枚破碎的玉璜——但都收效甚微。玉璜的裂痕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苏清韫的气息也仅仅是被强行吊在生死边缘,如同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一根发丝。
“冰髓泉眼…”谢珩凝视着怀中人毫无血色的脸,将那模糊坐标中提到的地名反复咀嚼。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绝境中仅存的方向。
“主上,您的身体…”秦苍左臂依旧僵硬覆冰,仅靠右臂支撑着身体,看着谢珩惨白如鬼、气息紊乱的模样,忧心如焚。谢珩为苏清韫强行度入过多精血内力,又经历恶战,早已是强弩之末,若非一股惊人的意志支撑,恐怕早已倒下。
“无妨。”谢珩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灰隼,还能探路吗?”
灰隼面具下的眼睛布满血丝,但依旧锐利。“能。东北方向,寒气流动有异常,似有地热与极寒交汇之象,可能与‘冰髓泉眼’有关。但距离…恐怕不近,而且路径…”他看向冰穴深处那幽暗曲折、寒气更重的通道,没有说下去。
“走。”谢珩将苏清韫用剩余的皮毛仔细裹好,牢牢缚在自己背上。她的重量轻得令人心慌,如同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他站起身,身形晃了晃,随即站稳,率先向灰隼指示的方向走去。
幸存的队伍再次出发。人数已不足半数,人人带伤,士气低落。但没有人提出异议或放弃。能走到这里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接下来的路途,是名副其实的行走于地狱边缘。
通道并非一路向下,而是起伏不定,时而攀爬近乎垂直的冰瀑,时而涉过冰冷刺骨的暗河,时而穿过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冰隙。寒气无处不在,且随着深入,逐渐带上了一种诡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活性”。那并非单纯的低温,更像是一种具有侵蚀性的、带着古老恶意的能量场,不断消磨着众人的体力和意志。
谢珩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染血的脚印——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从背上苏清韫伤口渗出的、带着淡金色的血迹。他不再轻易动用内力御寒或开路,而是将每一分残余的力量都用来维持背上传来的那一点微弱的生机,以及护住她胸口那枚濒临破碎的玉璜。
玉璜的裂痕,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似乎有扩大的趋势。谢珩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温润的能量正在缓慢而持续地流失,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他别无他法,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咬破舌尖,甚至划破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涂抹在玉璜裂痕之上。他的血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效力(或许是烙印与玉璜的隐秘联系?),能暂时延缓玉璜能量的流失,甚至让那黯淡的光晕略微明亮一丝,但也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苏清韫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深度昏迷,偶尔会因极度的痛苦或体内能量的剧烈冲突而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身体微微抽搐。每当这时,谢珩便会停下脚步,以内力小心疏导,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或许是鼓励,或许是命令,又或许只是无意义的音节,试图将她从彻底沉沦的黑暗中拉回片刻。
有一次,她在昏迷中含糊地唤了一声“爹爹”,眼角凝结的冰泪悄然滑落。谢珩身体猛地一僵,背对着众人的脸上,有什么情绪剧烈翻腾,最终化为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与决绝。
林太医的状态也很糟糕,年老体衰加上严寒侵蚀,让他步履蹒跚,全靠一名玄甲卫搀扶。但他依旧坚持着,不时为苏清韫诊脉,调整用药,尽管他知道,寻常药物对她此刻的状态已近乎无效。
不知在幽暗寒冷的冰川腹地行进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就在所有人都感到麻木、体力濒临崩溃之际,前方的灰隼突然停住了脚步。
“到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众人奋力走上前,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的地下冰穹。冰穹之高之阔,仿佛将整座山腹掏空。穹顶倒悬着无数巨大而瑰丽的蓝色冰棱,折射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柔和的乳白色微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
而冰穹的中央,是一个直径约十丈的圆形池子。池水并非透明,而是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仿佛液态蓝宝石般的幽蓝,水面氤氲着肉眼可见的、森白刺骨的寒气,光是靠近,就让人感觉灵魂都要被冻结。这无疑是“冰髓”!
然而,更奇异的景象在于池心——那里并非纯粹的幽蓝,而是从池底深处,不断涌出星星点点的、赤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水底燃烧的炭火,虽然被无尽的冰髓包裹压制,却顽强地透出灼热的气息。赤红与幽蓝在池心交织、碰撞、旋转,形成一种动态而诡异的平衡,散发出一种既酷寒又灼热、既死寂又充满狂暴生机的矛盾能量场。
“冰髓泉眼…与地火交汇之处…”林太医喃喃道,“这就是…坐标所指的地方?冰与火共存…这简直是违背天地至理…”
谢珩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池心那些赤红色的光点。“火精…”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坐标信息提到需要“冰髓”与“火精”同时温养玉璜,看来指的就是这里!
但如何取用?那池水的寒意,恐怕触及即死。而那些“火精”深埋池底,被冰髓重重包裹。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谢珩背上的苏清韫,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怀中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璜,仿佛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竟然自发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池心那些原本还算稳定的赤红“火精”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它们开始加速上升,与幽蓝的冰髓剧烈摩擦、冲撞!
整个池面瞬间沸腾——并非温度升高,而是能量冲突引发的剧烈波动!幽蓝与赤红的光芒疯狂闪烁,池水掀起无声的浪涛,森白寒气与灼热气息交织喷发,形成一股混乱的能量风暴,向四周席卷!
“退后!”谢珩厉喝,同时将苏清韫护得更紧。
众人慌忙后退,但仍被那混乱的能量边缘扫中,只觉得半边身体如坠冰窟,半边身体又如被火燎,难受得几欲吐血。
混乱持续了约莫半盏茶时间,才渐渐平息。池水恢复了相对的平静,但池心位置,却漂浮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赤红如凝固岩浆的晶石!晶石内部仿佛有火焰流淌,散发出精纯而霸烈的灼热气息。它并非孤立漂浮,而是被一团更加浓郁的、如同胶质般的幽蓝“冰髓”包裹着,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冰包火”结构,悬浮在池水上方三尺处,缓缓旋转。
“冰髓包裹的火精原石…”灰隼低声道,“这…难道是专门为‘星钥’准备的?”
谢珩没有犹豫。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也可能是陷阱。但苏清韫等不起了,玉璜等不起了。
他解下背上的苏清韫,小心地交给秦苍。“看好她。”
“主上!不可!”秦苍急道,“那池水…”
谢珩摆摆手,脱下早已破损不堪的外袍,露出精悍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他运转起体内残存的所有内力,甚至不惜再次引动那会加重伤势的秘法根基,在体表凝聚出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凝实的幽蓝气罩——这是他以自身修为模拟的、尽可能贴近冰髓属性的防护。
然后,他纵身一跃,竟直接跳入了那散发着恐怖寒气的冰髓池中!
“主上!”众人惊呼。
池水冰冷刺骨,瞬间突破了谢珩的气罩,侵入他的四肢百骸。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冰髓能量,疯狂地冻结他的血液、经脉、甚至骨髓!剧痛如同亿万冰针穿刺,他的动作瞬间僵硬,皮肤表面凝结出厚厚的蓝霜,头发眉毛瞬间雪白。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池心那块悬浮的“冰包火”晶石。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和残存的内力,他艰难地划动手臂,如同在粘稠的钢水中挣扎,一点一点向池心挪去。
每前进一寸,寒气侵蚀就加重一分。他的血液似乎在冻结,心脏跳动越来越慢,意识开始模糊。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拿到它,救她。
终于,他触碰到了那团包裹着火精的幽蓝冰髓。触手的瞬间,极致的冰寒与一股被压抑的灼热同时传来,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再次剧震。
他咬紧牙关,运起最后的力量,双手死死抓住那团冰髓火精,猛地将其从池水中捞起!
就在晶石离开池面的刹那,异变再生!
整个冰髓池仿佛被激怒,池水疯狂翻涌,更多的寒气如同触手般缠向谢珩!而他手中的“冰包火”晶石,外层的幽蓝冰髓也开始剧烈波动,似乎要破碎,释放出内部狂暴的火精!
内外夹击,绝境!
谢珩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他不再试图抵御池水的寒气,反而将残存的、最后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手中的晶石,同时以自身为引,主动吸纳了一丝池中最精纯的冰髓寒意!
冰与火,两股极端而狂暴的能量,在他体内和手中的晶石内同时爆发、冲突!
“噗——”谢珩狂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离体便一半冻结成蓝冰,一半蒸腾成血雾!他全身皮肤皲裂,渗出恐怖的血珠,瞬间又被冻结或蒸发。整个人如同破碎后又强行粘合的瓷器,惨烈到了极点。
但他成功了!
借助自身作为“桥梁”和“缓冲”,他手中那团“冰包火”晶石外层包裹的冰髓,与内部火精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暂时的平衡,并且被他强行“固化”在了这种状态。
他拼尽最后力气,将这块散发着冰火双重气息、危险而珍贵的晶石,奋力抛向池边的秦苍!
“接住…按在她…玉璜上…”嘶哑的声音几乎难以辨听。
秦苍含泪接住晶石,入手冰凉与灼热交织,沉重无比。他不敢耽搁,立刻按照谢珩所说,将这块“冰包火”晶石,轻轻按在了苏清韫胸口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璜之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冰火晶石与破碎玉璜接触的瞬间,玉璜残余的乳白光晕猛地一亮!晶石外层的幽蓝冰髓如同找到了归宿,化作丝丝缕缕的蓝色寒流,主动渗入玉璜的裂痕之中,迅速弥合、加固着那些可怕的伤口,抑制住能量的流失。而晶石内核那赤红的火精,则被玉璜本身的能量引导着,化作温暖而充满生机的热流,透过玉璜,缓缓注入苏清韫冰冷枯竭的经脉和心脉。
苏清韫惨白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重新变得清晰可闻,虽然依旧细弱,却稳定了许多。最明显的是那枚玉璜——蛛网般的裂痕虽然仍在,却不再扩大,裂痕间流转的乳白光晕变得稳定而柔和,甚至比之前还要明亮一丝,只是那光晕中,隐隐多了一缕幽蓝与赤红交织的奇异色彩。
她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明显稳固了下来,暂时脱离了即刻死亡的危险。
“成功了…”林太医老泪纵横,连忙上前为苏清韫再次诊脉、施针巩固。
而冰髓池中,完成了这几乎不可能任务的谢珩,却再也支撑不住。内外交困的恐怖伤势,加上精血内力耗尽,让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力量,身体向着幽蓝冰冷的池水深处缓缓沉去。
“主上!!!”池边众人魂飞魄散。
秦苍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却被灰隼死死拉住!“你下去也是送死!找东西!快找东西拉主上上来!”
众人手忙脚乱,解下所有绳索、皮带,甚至撕扯衣物连接成长索,拼命抛向池中。但谢珩下沉的速度太快,池水寒气阻隔,绳索难以准确触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冰冷、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小手,忽然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垂落的绳索末端。
是苏清韫。
她不知何时竟恢复了一丝意识,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依旧黯淡,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池中谢珩下沉的方向。她用尽刚刚恢复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力气,将绳索在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看向秦苍等人。
无需言语。
秦苍瞬间明白,狂吼一声,与灰隼和其他人一起,死死拉住绳索另一端,奋力向后拖拽!
绳索绷紧,传递来池水中那沉重无比的重量。
一点,一点,在众人拼尽全力的拖拽下,在苏清韫那微弱却固执的牵引下,谢珩冰冷僵硬、几乎被冻成冰雕的身体,终于被一点点拖出了恐怖的冰髓池,重重摔在池边坚硬的冰面上。
他双目紧闭,面色青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身上覆盖着厚厚的蓝霜和凝结的血冰,惨状比起苏清韫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清韫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写满痛苦与死气的脸,刚刚因冰火晶石温养而恢复的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眼前再次发黑,软软倒下前,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将手腕上缠绕的绳索,轻轻放在了他冰冷的手边。
冰穹之下,乳白微光静静流淌。
池边,两个同样濒临破碎的人,一个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一个奄奄一息宛若冰尸。
唯有一点微弱的、混合着乳白、幽蓝与赤红的奇异光晕,在苏清韫胸口轻轻跳动,如同这绝境死地中,顽强不息、交缠共生的,最后一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