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后金皇宫的议事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皇太极端坐在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上,手指缓慢地捻动着一串骨珠,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众将。这些大多是他凭借军功和手腕逐步收服、提拔起来的将领,虽非各个心服,但至少表面已无人敢直视其锋芒。
“锦州之败,折了我大金一万五千精锐。”皇太极的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刮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明军的新炮,还有那套古怪的步骑配合,你们都见识了。”
多尔衮出列,他年轻气盛的脸上犹带着不甘:“皇上,若非他们炮火犀利,又占了棱堡地利,我八旗铁骑岂会……”
“败了就是败了!”皇太极打断他,眼神锐利,“找借口,是懦夫所为。我们要做的,是找到下次必胜之法。”他顿了顿,将骨珠拍在案上,“探马回报,沈砚秋不仅在锦州修了那种难啃的棱堡,还在宁远方向大兴土木,演练新阵。此人不除,必成我大金心腹之患!”
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汉臣范文程:“范先生,依你之见?”
范文程躬身道:“皇上,沈砚秋确非常人。他改良军备,革新战术,更在辽东推行军屯,意在长久。然其根基未稳,内部党争不断,此其弱点。依臣浅见,当以雷霆之势,集中兵力,攻其必救。锦州棱堡已固,强攻损失太大,不如佯攻锦州,主力直扑宁远。宁远若破,山海关震动,明廷必乱。”
皇太极微微颔首:“正合朕意。传令下去,再征调蒙古喀尔喀、科尔沁各部兵马,凑足五万精锐。多尔衮,你为先锋,多备盾车、重斧,给朕啃下宁远!另外,让他们把从蒙古人那里弄来的‘回回炮’也带上,试试明军那些棱堡的成色!”
“嗻!”多尔衮眼中燃起战意,轰然应诺。
“还有,”皇太极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派人再去联络魏忠贤那边,告诉他,我们要动手了,让他的人在京城配合,务必让明朝小皇帝和那些文官,不敢给沈砚秋派一兵一卒的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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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的私邸密室内,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魏忠贤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尖细的嗓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皇太极又要动手了,这次规模不小,点名要咱们在里头搅合搅合。”
下首一个穿着便服、面色精悍的汉子,是东厂理刑百户孙云鹤,他闻言皱眉:“干爹,沈砚秋如今在辽东风头正劲,又刚打了胜仗,陛下对他信任有加。此时动他,恐怕……”
“恐怕什么?”魏忠贤撩起眼皮,阴冷的目光扫过去,“就是因为他风头太盛,才留不得!你当那些东林党的清流是吃素的?他们现在不敢明着动沈砚秋,是怕担上破坏辽事的罪名。可要是沈砚秋兵败身死,或者……干脆‘意外’身亡了呢?”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到时候,把兵败的责任往他头上一推,说他刚愎自用,擅改祖制,这才招致大败,谁还能替他说话?”
另一个干瘦的太监,是魏忠贤的心腹李朝钦,他凑近低声道:“爷爷,辽东那边传来消息,沈砚秋对咱们上次派去的人已经有了防备,王承恩折了,锦州那条线也断了。再派人去,风险太大。”
魏忠贤冷哼一声:“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不是喜欢到处巡视,彰显勤政吗?辽东那么大,山路崎岖,遇上几股‘流窜的马匪’或者‘坠个崖’,不是很正常?”他放下茶盏,看向孙云鹤,“云鹤,你挑几个机灵可靠、手脚干净的死士,扮作商队,带上咱们特制的‘好东西’,潜入辽东。不要急着动手,摸清沈砚秋的行踪规律,等他离开大军护卫的时候,再……”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机毕露:“记住,要么不动,动则必杀!事成之后,尾巴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把柄。”
孙云鹤心中一凛,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只得躬身领命:“孩儿明白,这就去安排。”
李朝钦又补充道:“爷爷,京城这边,是不是也要做些准备?一旦辽东有变,那些清流必然借机攻讦咱们,得先想好应对之策。”
魏忠贤阴恻恻地笑了:“放心,杂家自有分寸。会有人把‘沈砚秋暗中与东林勾结、欲养寇自重’的风放出去的。到时候,就看谁更棋高一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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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宁远城外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护卫着沈砚秋和苏清鸢,正在巡视新垦的军屯田地。金灿灿的玉米秆在秋风中摇曳,长势喜人,许多军户带着家眷在地里忙碌,脸上带着久违的期盼。
沈砚秋勒住马,眺望这片充满生机的景象,连日来因军务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然而,苏清鸢策马靠近,递过来一小卷纸条,低声道:“京城徐大人密信,用新密码写的。”
沈砚秋接过,迅速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由数字和特定符号组成的密码,眉头渐渐蹙起。徐光启在信中提醒两件事:一是根据某些间接渠道获悉,后金似有大规模调兵迹象,目标不明,让他加强戒备;二是京城近日有暗流涌动,关于他“拥兵自重”、“与东林过从甚密”的流言悄然传播,背后隐约有阉党的影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沈砚秋将纸条揉碎,任由碎屑随风飘散,“这边刚见点起色,那边的刀就已经举起来了。”
苏清鸢轻声道:“阉党亡我之心不死。内部刚肃清,他们便又想从外部下手,或者……内外勾结。”
沈砚秋点了点头,想起那日苏清鸢从废弃报价单里发现的那张诡异便条——“货已备齐,待风起时,自有人接应库房”。这“风”,看来不单单是指战场上的风,更是指这暗处的阴谋之风。
“告诉秦玉容和周文郁,锦州、宁远防务,按最高规格准备,哨探放出百里,昼夜不息。多棱堡的修建加快进度。”沈砚秋沉声吩咐,“另外,让我们的人,盯紧所有进入辽东的生面孔,尤其是打着商队旗号的。阉党若想动手,无非下毒、行刺、制造混乱这几招。”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还有,以查验军屯、督导新战术演练为名,我近期的行程,做些调整,不必完全按照原定计划。有些‘风’,得让它觉得能找到缝隙吹进来,我们才能知道它到底想往哪里吹。”
苏清鸢会意,这是要引蛇出洞了。她看着沈砚秋沉静的侧脸,那眉宇间除了惯有的沉稳,更多了一丝面对无形暗箭时的冷冽。她默默记下要求,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不着痕迹地调整行程,并布下更多的眼线。
夕阳将人影拉长,远处的农田依旧安宁,但沈砚秋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之下,潜藏的暗流已然开始加速涌动。皇太极磨刀霍霍,魏忠贤的毒牙也已露出,这辽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而他,必须在这风雨欲来之前,织好一张足够坚韧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