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守将派来的斥候几乎是滚鞍落马,带着一身尘土和急促的喘息冲进了宁远城的督师行辕。“督师大人!建奴……建奴大队骑兵,已在锦州城外三十里处现身,看旗号是多尔衮的前锋,兵力不下五千!后续烟尘弥漫,恐有更多主力!”
行辕正堂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骤然降临的寒意。沈砚秋刚刚与周文郁议定宁远炮营的最终布防方案,指尖还点在摊开的地图上锦州的位置。闻报,他指尖一顿,随即重重按在那个代表锦州的标记上,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
“果然来了。”他声音沉静,并无太多意外,仿佛等待已久的靴子终于落地。“传令锦州守将,按预定方略,炮营全部进入多棱堡,依托交叉火力固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堡浪战!骑营派出小股精锐,不间断巡逻城外二十里,哨探延伸至五十里,我要知道皇太极主力的确切位置和动向!”
“得令!”亲兵接过令箭,飞奔而出。
周文郁眉头紧锁,盯着地图:“大人,多尔衮只是前锋,皇太极主力未现,此时齐聚锦州,是佯攻还是主攻?宁远这边……”
“锦州有多棱堡和新炮,皇太极吃过亏,不会轻易硬碰。他此举,更像是试探,想看看我军反应,拉扯我们的兵力。”沈砚秋直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西北锦州的方向,那里天空湛蓝,却仿佛能听到隐隐的战鼓。“但无论他是虚是实,我们都得当实的来打。文郁,宁远的布防要再加快,尤其是城外壕沟和地雷的布置,必须在三日内全部完成。红衣大炮的射界再清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死角。”
“末将明白!”周文郁抱拳,脸色凝重地退下安排。
堂内只剩下沈砚秋和一直静立一旁的秦玉容。秦玉容手按刀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大人,要不要我带骑营前出,去锦州外围牵制一下?总不能让他们太舒服地围城。”
沈砚秋转过身,摇了摇头:“不急。皇太极巴不得我们分兵。锦州城坚炮利,粮草充足,守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你的骑营是机动力量,留在宁远,等皇太极露出真正的破绽。”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外敌虽至,内患更需警惕。魏忠贤派来的‘客人’,到哪儿了?”
秦玉容立刻回道:“按沿途眼线传回的消息,那支打着‘慰问’旗号的队伍,昨日已过山海关,预计明后日便能抵达宁远。领头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姓李,带着五六个随从,看着倒像是那么回事,但兄弟们暗中观察,那几个随从步伐沉稳,眼神凶悍,绝非常年伺候人的宦官。”
“来了就好。”沈砚秋嘴角勾起一丝冷意,“就怕他们不来。玉容,李公公一行入城后,你亲自带人,‘保护’好他们。安排在我们控制的驿馆,里外都换上我们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见了谁,说了什么,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标下晓得轻重!”秦玉容眼中闪过厉色,“保证连只苍蝇飞进他们院子,都得分清公母!”
“不要打草惊蛇。”沈砚秋叮嘱,“他们若真是来‘慰问’的,我们便以礼相待。若他们另有打算……”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寒意,“那就等他们自己把尾巴露出来,再连根斩断!你亲自挑一队绝对可靠的老弟兄,暗中布置,一旦他们有异动,立刻拿下,要活的。”
“明白!”秦玉容重重点头,转身大步离去,甲叶铿锵作响。
沈砚秋独自留在堂内,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锦州与宁远之间,山川河流蜿蜒曲折。皇太极的大军像一片蓄势待发的乌云,压在锦州上空,而魏忠贤的毒刺,则如同潜藏在阴影里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游向宁远。
他走到案前,提笔快速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封好。“来人,速将此信送往京城徐光启大人处。”信中他简要说明了后金犯边和阉党使者将至的情况,请徐光启在京中多加留意,谨防阉党借机构陷。
处理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两线作战,凶险异常。一边是明刀明枪的后金铁骑,一边是暗箭难防的阉党阴谋。任何一处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
他踱步到窗边,夕阳的余晖给宁远城的砖石镀上了一层血色。城头上,士兵们的身影在忙碌地加固工事,炮口森然指向关外。远处,隐约可见周老憨带着军户们在抢收最后一批成熟的玉米,金黄的穗子在一片肃杀中显得格外珍贵。
“要来的,终究躲不过。”沈砚秋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深邃,“也好,便让这辽东之地,成为检验新军锋芒的试炼场,也成为埋葬一切鬼蜮伎俩的坟冢!”
他召来亲兵,沉声下令:“通令全军,即日起,进入临战状态!各营提高戒备,夜间值守增加双岗。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准擅离职守!另外,请苏清鸢姑娘过来一趟。”
很快,苏清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清鸢,多棱堡和军械库的账目核对,暂时放一放。”沈砚秋看着她,直接吩咐,“你带上几个精于计算、口风又紧的人,从今日起,秘密核查所有近期入库的军粮、药材,尤其是……可能会供应给驿馆的那一部分。所有经手人,底细都要摸清。我要确保,不会有一粒不干净的米,一片不该有的药,流入不该去的地方。”
苏清鸢眸光一闪,立刻领会了他的深意,这是要防着有人下毒。她轻轻颔首:“明白,我这就去办,会用新式账法交叉比对,绝不留下任何隐患。”
夜色渐渐笼罩宁远,城防上的火把依次点燃,如同一条警惕的火龙。而在城内,另一张针对无形敌人的大网,也在悄无声息地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