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窗纸,辽东督师府的值房内已凝着一层霜寒。
沈砚秋指尖抚过案上那封弹劾奏疏的抄本,墨迹里浸着钱谦益门生的诛心之笔——“沈砚秋罔顾军粮,致边军啃食树皮,其心可诛”。字字如针,扎向他这半年来在辽东推行军屯、改良军械所积下的根基。窗外忽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兵士因分粮不均的推搡咒骂,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怒意:粮荒不过三日,流言却已裹着东林党的私货,直捅京城!
“督师。”苏清鸢推门而入,鬓角沾着破晓前赶路的尘灰,将一册漕运日志轻轻摊在案上,“查清了——粮车不是误期,是被人故意引去了绕路的废道。”
沈砚秋眉峰骤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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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河码头上,漕运帮主赵德柱正翘脚坐在粮包上剔牙,睨着眼前青衣薄履的苏清鸢,嗤笑:“苏姑娘,漕运路线乃按户部规章所定,绕行废道?绝无此事!”他身后几名赤膊壮汉抱臂而立,腰间短棍在晨光里泛着冷铁幽光。
苏清鸢却不急,从袖中抽出一张河道勘验图——那是她三日前贿赂工部老吏所得,图上清晰标注着浑河新辟的直道与年久失修的废道。“赵帮主,”她指尖点向废道旁一抹朱砂小字,“这‘黑石滩’的暗流,去年冲垮过三艘粮船,您此番偏挑此路,可是与谁约好了要‘延误军粮’?”
赵德柱脸色微变,攥着牙签的指节发白。
此时,一阵马蹄声破雾而来。秦玉容率一队轻骑驰入码头,铁甲铿然跃下,不等赵德柱反应,已掀开粮车苦布,露出底下掺杂沙土的陈年霉米!“赵帮主,”秦玉容刀鞘抵住粮包,冷笑,“这米喂牲口都嫌磕牙,你竟敢运来充作军粮?”
赵德柱强作镇定:“天湿路远,略有霉变也是常情……”话未毕,苏清鸢忽从粮袋夹层抽出一封密信,纸角沾着霉米屑,墨迹却新——“拖足五日,锦州必乱,后续厚酬奉上。”落款处虽无姓名,却盖着一方模糊的私印,形如盘蛇。
“这印纹,”苏清鸢声如寒泉,“与吴惟贤旧部王参将私章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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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师府内,沈砚秋凝视那方拓印的蛇纹,脑中闪过月前整肃军纪时,王参将跪地求饶的谄媚嘴脸。此人表面归顺,暗地里竟勾结漕运,更将锦州布防透露给后金探子!他指节叩向案上辽东舆图,在“浑河废道”与“锦州粮仓”间划出一条线:“漕运商敢如此猖狂,背后必有东林党人许他全身而退;而王参将通敌之举,恐怕……不止为私怨。”
“督师是说,”苏清鸢眸光一凛,“朝中有人想借粮荒,同时扳倒您与锦州防务?”
窗外忽传来号角长鸣——后金游骑再度骚扰锦州外围烽燧。沈砚秋霍然起身,将密信收入贴胸暗袋:“清鸢,你携漕运账册抄本连夜入京,务必将证据直呈徐光启。玉容,”他转向按刀待命的秦玉容,“盯死王参将,但先别动他——我要看看,还有哪些蛇虫会顺着这根藤蔓爬出来。”
秦玉容领命欲走,又回头咧嘴一笑:“督师放心,那群闹粮的兵,我已让他们去校场跑圈泄火——跑饿了,自然知道霉米也能活命。”沈砚秋失笑摇头,目光却渐沉:粮草是军的命脉,而此刻命脉上爬满了蛀虫。他展开空白奏疏,提笔蘸墨,心思已飞向京城那场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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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吞没驿道时,苏清鸢的马车已消失在通往山海关的尘烟中。秦玉容策马立于营寨高坡,远远望见王参将鬼祟溜进一间赌坊,而赌坊后院,隐约停着一辆覆着青篷的马车——那是京城某些清流最爱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