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口再抬高三指。”周文郁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蹲在锦州城头的红衣大炮旁,指尖轻抚过冰冷的炮管,对身旁的炮手低声道:“记住这个角度,等演练开始,我要每发炮弹都落在骑兵阵前十步。”
那炮手是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将军,若是打得太近,伤着自己人...”
“伤不着。”沈砚秋不知何时登上城头,斗篷上结着薄霜,“皇太极的骑兵冲锋,首重气势。我们要的就是在他们起速前打乱阵型。”
他接过周文郁手中的测距仪——这是按徐光启提供的图纸改良的物件,黄铜管身在晨曦中泛着冷光。透过镜片,可以清晰看见三里外正在布置的演练场:枯黄的草甸被划作两半,左侧是孙德祖旧部按传统战法布下的重盾阵,右侧则是模拟后金骑兵的草人靶阵。
“秦玉容就位了?”沈砚秋头也不回地问。
“昨夜子时就已带骑营出城。”周文郁压低声音,“按您的吩咐,埋伏在野狼谷西侧。只是...孙德祖今晨突然要求调整演练范围,要把西侧山林也划进来。”
沈砚秋唇角微扬:“他当然要划进去。那林子里有他埋的三车火药,就等着我们的骑兵经过时引爆。”
周文郁脸色骤变:“那秦将军她...”
“无妨。”沈砚秋从袖中取出一张草图,“今早巡营时,我让苏清鸢‘不小心’把这张布防图掉在孙德祖亲兵必经之路上。”
图上清晰标注着“骑营埋伏点”——却是在野狼谷东侧,与秦玉容实际位置正好相反。
辰时二刻,校场点将台下已是人声鼎沸。孙德祖一身锃亮铁甲,正与几个老将谈笑风生。见沈砚秋到来,他抱拳行礼时眼底却藏着讥诮:“沈大人,末将以为既是对抗演练,就该真刀真枪地来。不如...取消彩粉包,改用未开刃兵器?”
场边顿时一片哗然。锦衣卫千户皱眉欲言,却被沈砚秋抬手制止。
“准。”沈砚秋解下佩剑掷于案上,“不过既要逼真,就该允许擒杀主将。孙参将可敢立生死状?”
孙德祖笑容僵在脸上,他环视周围将士投来的目光,咬牙道:“有何不敢!”
签字画押时,沈砚秋瞥见孙德祖袖口露出的半截金链——那是阉党高级细作才有的信物。他不动声色地转向周文郁:“传令,演练范围按孙参将要求,扩展至西侧山林。”
号角长鸣。旧法组的重盾阵如铁壁般向前推进,孙德祖稳坐中军,目光不时瞟向西侧山林。按照计划,此刻应该有信鸽传来秦玉容部进入伏击圈的消息。
然而直到巳时过半,林中依旧寂静。
“参将,不对劲。”亲兵凑近低语,“派去查探的人都没回来...”
孙德祖猛地起身,却见沈砚秋正站在望楼上对他举杯。那个角度,恰好能将他焦躁的神情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西侧山林深处,秦玉容正带人清理最后一批火药。她踢开伪装的落叶,露出底下连成片的火药桶,冷笑道:“够狠的,这是要把我们全炸上天。”
“将军,找到三个活口。”士兵押来几个被捆成粽子的细作,“他们招了,孙德祖答应事成后助他们混出关投奔后金。”
秦玉容割断绳索,将一份密信塞进领头细作怀中:“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的厚礼...我们收下了。”
演练场上,旧法组的重盾阵已推进至中场。孙德祖终于按捺不住,下令弓箭手向预定的“骑营埋伏点”覆盖射击。
箭雨倾泻而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本该空无一人的东侧丘陵后突然响起震天喊杀声。秦玉容一马当先,三千骑兵如利剑出鞘,却不是冲向重盾阵,而是直插旧法组侧翼——那里正是弓箭手撤防后露出的破绽。
“他们怎会...”孙德祖目瞪口呆。
更让他心惊的是,城头红衣大炮的轰鸣与骑兵冲锋完美契合。每一发炮弹都精准落在重盾阵前,既不伤人,又恰到好处地阻断了阵型变换。
烟尘弥漫中,周文郁的步营突然化整为零,以五人为一组穿插切割。这些士兵手持特制的包铁木盾,专挑重盾阵的衔接处猛撞。不过半柱香功夫,号称固若金汤的龟甲阵已七零八落。
“报——骑营已擒杀旧法组副将三人!”
“报——步营突破中军前阵!”
败报如雪片般飞来。孙德祖面色惨白,他死死攥住剑柄,突然策马冲向望楼:“沈砚秋!你使诈...”
他的话戛然而止。望楼下方,苏清鸢正将一叠账册交给锦衣卫千户。最上面那页墨迹未干,清晰记录着他与阉党的金银往来。
沈砚秋缓步下楼,擦身而过时轻声道:“孙参将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演练胜负。”
一骑快马恰在此时冲破演武场,马上哨兵滚鞍下跪:“急报!后金五千轻骑出现在塔山以北,看方向...是要截断我们的粮道!”
满场俱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砚秋身上。
他却弯腰拾起孙德祖掉落的头盔,对锦衣卫千户微微一笑:“看来这演练,倒是给皇太极提了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