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透的棉絮压在锦州城头,沈砚秋的指尖在城墙垛口缓缓划过,留下三道清晰的水痕。昨夜秦玉容带回的消息还在耳畔回响:后金五百轻骑突袭塔山得手后并未追击,反而在三十里外原地扎营——这反常的举动,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们在等我们内乱。”沈砚秋转身,披风卷起细碎冰晶,“孙德祖昨夜去了哪里?”
周文郁低声道:“子时出营,丑时方归。说是去探望旧部伤情,但去的方向是驿丞张贵住处。”
沈砚秋唇角牵起冷峻弧度。他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火漆上还沾着夜露:“这是今早截获的,孙德祖向京城报信,说新战术演练必败,请求钱益谦趁机弹劾。”
“要不要现在拿下他?”秦玉容按刀的手背青筋凸起。
“不。”沈砚秋将密信凑到灯烛前,火苗倏地窜起,“让他把戏演完。”
辰时正刻,校场点将台下黑压压站满了将领。沈砚秋当着众人展开圣旨,锦帛在风中猎作响:“陛下已派锦衣卫千户监验此次演练。若新战术不及旧法,本官自请罢职;若有人阳奉阴违——”他目光扫过孙德祖僵硬的面孔,“军法从事!”
孙德祖梗着脖子出列:“末将愿率旧部组队,与沈大人的新法一较高下!”
“准。”沈砚秋抬手掷出令箭,“但本官要改一改规则——不是演练,是实战。”
全场哗然。周文郁急步上前:“大人,后金骑兵距此不过三十里,此时实战演练是否太过凶险?”
“就是要让他们看。”沈砚秋指向远山,“皇太极不是想探我们虚实吗?那就让他看个明白。”
他大步走到沙盘前,朱笔在塔山与锦州之间的丘陵地带画了个圈:“这里,野狼谷。孙参将带旧部按传统战法守谷口,周文郁率新法组从侧翼进攻。以午时为限,夺下谷口旗者胜。”
孙德祖脸色微变:“野狼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分明是偏袒新法组!”
“偏袒?”沈砚秋轻笑,“后金骑兵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地势设伏。孙参将守不住野狼谷,难道守得住锦州?”
众将窃窃私语间,一骑快马冲破晨雾。马上的锦衣卫千户勒缰下马,亮出金令:“奉旨监验!各营即刻开拔,延误者斩!”
沈砚秋与千户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这千户正是徐光启门生,三日前就秘密抵达锦州。
大军开拔时,苏清鸢悄悄递来一张字条:“驿丞张贵今晨放飞三只信鸽,均已截获。其中一只往京城,两只往塔山方向。”
“果然。”沈砚秋将字条碾碎,“告诉秦玉容,按第二计行事。”
野狼谷两侧山势陡峭,枯黄的灌木在风中沙沙作响。孙德祖带着三千旧部据守谷口,按传统战法布下重盾阵、长枪兵、弓箭手三重防线。他望着谷外正在列队的新法组,嘴角露出讥诮——这般狭窄地势,骑兵根本无法展开,所谓新战术不过是纸上谈兵。
谷外高坡上,沈砚秋对周文郁最后叮嘱:“记住,他们的盾阵最怕什么?”
“怕火。”周文郁会意,“但演练不能用真火...”
“用烟。”沈砚秋指向辎重营正在搬运的草料,“浓烟障目,重盾便成累赘。”
午时将至,谷口突然升起三色狼烟。孙德祖见状大喜——这是他与阉党约定的暗号,示意可以动手。
“传令!弓箭手后撤,放新法组入谷!”他低声吩咐亲兵,“等他们进入射程,给我往死里打!”
然而就在旧部阵型变换的刹那,谷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不是实弹,却是比实弹更骇人的连绵巨响——二十门红衣大炮齐鸣,炮口喷出的浓烟瞬间笼罩整个谷口。
“他们真敢开炮?!”孙德祖目瞪口呆。
浓烟中传来周文郁的厉喝:“步营推进!骑营侧翼包抄!”
孙德祖慌忙下令变阵,却发现重盾兵被浓烟迷了眼,长枪兵找不到目标。更可怕的是,新法组的步兵根本不是直线冲锋,而是分成数个小队,借着烟雾掩护从各个刁钻角度突入。
“参将!左翼失守!”
“右翼出现敌方骑兵!”
败报接踵而至。孙德祖咬牙看向谷顶——那里本该有他布置的伏兵,此刻却毫无动静。
“别看了。”沈砚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你埋伏在谷顶的两百人,昨夜就被秦玉容换了防。”
孙德祖猛地拔刀,却在触及沈砚秋眼神时僵住。那目光像淬火的钢刀,冷得刺骨。
“你通敌的证据,今早已经送进京城。”沈砚秋声音不大,却让孙德祖如坠冰窟,“但你若现在投降,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谷中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浓烟散处,周文郁提着谷口军旗大步走来:“大人,新法组伤亡二十七人,旧部组...全军覆没。”
孙德祖颓然跪地,刀锋抵住咽喉前突然嘶吼:“你赢了演练,输的却是整个辽东!后金大军已经——”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匹战马疯般冲进谷来,马背上的哨兵浑身是血:“急报!皇太极亲率五万大军绕过塔山,直扑锦州!”
沈砚秋弯腰拾起孙德祖掉落的刀,对锦衣卫千户微微一笑:“看来,这场演练结束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