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沈砚秋眼底跳动,他将苏清鸢带来的密报缓缓放在案上。纸上是她清秀却凝重的字迹,写着刘大锤等人与京城往来的蛛丝马迹。
“东林党……”他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钱益谦的手伸得够长。”
苏清鸢立在灯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刘大锤招认,东林党的人许他千户之职,只要能在演练前让新战术出个大丑。他们还答应,事成后调他儿子去京营任职。”
沈砚秋冷笑:“难怪他敢在炮轮上做手脚。”他抬眼,“后金探哨那边呢?”
“擒住三个,都是精锐夜不收。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这个。”苏清鸢递上一卷羊皮。
羊皮上是用炭笔精细绘制的锦州布防图,炮位、棱堡、粮道一应俱全,连各营换防时辰都有标注。沈砚秋的目光停在图上一处墨迹新鲜的添补——那正是三日前才调整的炮营新位置。
“内鬼不止刘大锤一个。”他卷起羊皮,“探哨还说了什么?”
“咬舌自尽两个,最后一个熬不住刑,说皇太极已定下攻锦州的日子。”苏清鸢顿了顿,“就在半月后。”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玉容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寒气:“大人,孙德祖带着几个老将跪在院外,说要为刘大锤求情。”
沈砚秋与苏清鸢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这是试探来了。
院中积雪未融,孙德祖等人脱去甲胄,只着单衣跪在冻土上。见沈砚秋出来,孙德祖重重叩首:“大人,刘大锤跟随吴总兵征战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大人念在他旧伤复发的份上,饶他这次!”
“旧伤复发?”沈砚秋负手而立,“我看他往炮轮抹松脂时,手稳得很。”
几个老将脸色一变。孙德祖还要再争,沈砚秋已截断话头:“孙参将可知,昨日后金探哨已摸到棱堡二里内?若非哨兵及时发现,此刻锦州已是一片火海。”
他俯身拾起一截枯枝,在雪地上划出简图:“诸位都是沙场老将,当知战场瞬息万变。旧法虽稳,却挡不住后金的铁骑重甲。新战术纵有千般不是,至少能让儿郎们少流些血。”
老将们沉默不语。孙德祖盯着雪地上的图案,喉结滚动:“末将……只是怕百年传承的战法,断送在咱们手里。”
“断送战法的不是新术,是固步自封。”沈砚秋掷下枯枝,“传令:明日辰时,全军演练。若新战术不堪用,我自向朝廷请罪。若有人再敢阳奉阴违——”他目光扫过众人,“军法不容。”
待老将们悻悻离去,秦玉容凑近低语:“要不要把孙德祖扣下?”
“不必。”沈砚秋望向漆黑天际,“留着他,才能钓出更大的鱼。”
当夜,沈砚秋书房灯火通明。他召来周文郁,将羊皮地图铺在案上:“炮位要再调整,这里,这里,各增一门移动炮车。”
周文郁皱眉:“移动炮车尚未试射过,万一……”
“没有万一。”沈砚秋指尖点向地图上一条隐秘小路,“皇太极惯用声东击西,明面攻棱堡,暗里必从此处偷袭。移动炮车埋伏在此,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又转向苏清鸢:“演练那日,你带人盯紧各营往来文书,特别是通往京城的驿道。”
“大人怀疑朝中有人报信?”
“不是怀疑,是确定。”沈砚秋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今早截获的,上面写着我们布防的细节。落款虽匿,笔迹却骗不了人。”
苏清鸢接过细看,忽然轻吸一口气:“这字迹……我见过。三年前在京城,钱益谦府上的清客写的诗稿,就是这般运笔。”
烛花爆响,映得沈砚秋侧脸明明灭灭:“果然是他们。”
更鼓敲过三响时,沈砚秋独自登上北城门。寒月如钩,照见远山起伏的轮廓。那里藏着多少双窥探的眼睛,他再清楚不过。
周文郁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大人,都安排妥了。新式火药已分装完毕,炮营弟兄们练到半夜才歇下。”
“告诉弟兄们,辛苦这一阵,往后就能少死很多人。”沈砚秋忽然问,“若是你,会选稳守旧法,还是冒险求新?”
周文郁沉默片刻:“末将记得第一次见红衣大炮时,也觉得这笨重铁疙瘩比不上投石机。可见识过它的威力后……”他笑了笑,“有些新东西,确实更好。”
风里忽然传来隐约马蹄声。一骑快马冲破夜色,马上骑兵滚鞍而下:“急报!后金五百骑突袭塔山粮道,守军伤亡惨重!”
沈砚秋瞳孔骤缩:“塔山?他们怎么会知道粮道改了?”
周文郁猛地握紧刀柄:“除非……”
除非军中有鬼。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两人心照不宣。
沈砚秋转身下城,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传令:演练提前至明日卯时。另派一队轻骑驰援塔山,记住——只许败,不许胜。”
“这是为何?”
“我们要送皇太极一份大礼。”沈砚秋脚步不停,“让他以为,明军还是从前那个明军。”
卯时二刻,晨雾未散,校场上已旌旗招展。沈砚秋登上将台,看见孙德祖等人站在老将阵营最前,目光闪烁。
他深吸一口寒气,接过令旗。
也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冲进校场,马上骑士浑身是血,嘶声大喊:“塔山失守!后金大军已向锦州杀来!”
将台下死寂一瞬,随即哗然。
沈砚秋却缓缓举起令旗,声音清晰传遍校场:“演练照常。”
众将愕然的目光中,他补上后半句:
“就当是为皇太极演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