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夜的“红妆悲歌”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在一夜之间将驸马府清晰地划分成了两个世界。一方是金尊玉贵、却心境凄清的长公主;另一方是礼数周全、却心若寒潭的驸马。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林凡便已起身。他换下了那身刺目的喜袍,穿上了一袭略显陈旧的青衫——这似乎是他无声的坚持,也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连接。他在侍从的引导下,来到云琼所居的正院外间,依制等候请安。
云琼也已梳洗完毕,身着符合身份的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她刻意收敛了情绪,面色平静,试图维持着皇家公主应有的端庄与威仪,尽管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与黯然。
内侍通传后,林凡稳步走入,在距离云琼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声音平稳无波:
“臣林凡,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没有寻常新婚夫妻间的温存昵称,甚至没有称呼“夫人”,而是严格按照臣子对皇族的礼仪,口称“殿下”,自称“臣”。每一个字,都带着刻意的疏离,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清晰地界定在君臣、尊卑的框架之内。
云琼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她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但亲耳听到、亲眼见到,心中仍不免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驸马不必多礼,坐吧。”
“谢殿下。”林凡依言在下首的锦墩上坐下,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自己膝前的地面上,姿态恭谨,却无半分亲近之意。
内侍奉上早茶,两人对坐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与寂静,只有茶盖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
云琼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僵局。她想起他精湛的医术,想起他济世救人的志向,这或许是他们之间唯一可以沟通的桥梁。
“听闻驸马医术精湛,尤擅疑难杂症。”她开口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太医院汇聚天下名医,典籍浩瀚,于医术精进大有裨益。本宫这里有一枚令牌,可自由出入太医院藏书阁及药房,驸马若有兴趣,可随时前往研习。”
说着,她示意身旁的侍女将一枚雕刻着凤纹、代表着长公主权限的玉牌送到林凡面前。这并非仅仅是客套,其中也蕴含着她一丝微妙的补偿心理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拉近距离的尝试。
林凡的目光在那枚晶莹剔透的玉牌上停留了一瞬,玉牌上精美的凤纹象征着无上的尊荣与便利,对于任何一个医者而言,这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然而,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向云琼,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语气依旧恭敬,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臣,谢殿下厚爱。然,太医院虽好,终究是为皇室贵胄服务,所研习者,也多偏于养生滋补、疑难奇症。”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臣志在民间疾苦**,愿以所学,为那些无钱请医、缺药少药的寻常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殿下的令牌,于臣而言,恐无甚用处,还请殿下收回。”
“志在民间疾苦”。
这六个字,他曾在金銮殿上对着女帝说过,如今,在新婚的妻子、尊贵的长公主面前,他再次重申,语气甚至比上一次更加坚定。
这不仅仅是对太医院资源的拒绝,更是对他自身立场和选择的再次宣告。他是在明确地告诉云琼,即便身处这黄金牢笼,顶着驸马都尉的显赫头衔,他的心,他的志向,依然停留在市井街巷,停留在那些需要他的普通百姓身上,而并非这雕梁画栋的驸马府,也并非她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云琼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玉牌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一直凉到了心里。
她看着他平静却疏远的眼眸,看着他身上那件与驸马府格格不入的旧青衫,忽然间全都明白了。
他不是在故作清高,也不是在欲擒故纵。他是真的,将他和她,划分得清清楚楚。她是君,他是臣;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他是“志在民间疾苦”的医者。他们之间,除了这一纸冰冷的婚书和这驸马府华丽的牢笼,再无其他。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涌上心头。她贵为公主,手握权柄,可以给他荣华富贵,可以给他常人难以企及的资源和地位,却唯独给不了他想要的“民间”,也给不了他心中那块早已被另一个女子占据的地方。
她缓缓收回了手,将那枚玉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勉强驸马了。”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黯然。
林凡再次垂首:“若殿下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去吧。”
林凡行礼,转身,离开了正院。他的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
云琼独自坐在空旷华丽的正厅里,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只觉得这新婚的初晨,竟比以往任何一个清晨都要寒冷。
她与他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走进了死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