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二年的深秋,长安城迎来了数十年未有的盛大婚礼。镇国长公主下嫁新科状元、驸马都尉林凡,皇恩浩荡,普天同庆。从皇宫到新建的驸马府,十里红妆,锦绣铺地,仪仗煊赫,百姓夹道围观,欢呼声震天动地。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瑕,符合所有人对一段天家良缘的想象。
驸马府内,张灯结彩,喜气盈门。宾客满堂,觥筹交错,恭贺之声不绝于耳。林凡身着大红喜服,面容俊朗,应对得体,只是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深邃的眸子里是一片沉寂的荒原。他周旋于王公贵族之间,酒到杯干,来者不拒,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溺毙在这喧嚣与酒精之中。
云琼端坐在奢华无比的新房内。凤冠霞帔,珠围翠绕,映衬得她容颜绝世。大红的盖头下,她的心情复杂难言。有对未来的茫然,有对这场政治联姻的清醒认知,但内心深处,是否还残存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江南书肆初遇时的微末期待?她不知道。
夜深了,前院的喧嚣渐渐散去。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云琼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率先涌入。林凡被两名内侍搀扶着走了进来,他脸色酡红,脚步虚浮,眼神迷离,显然已醉得不省人事。
“殿下,”内侍尴尬地禀报,“驸马爷……驸马爷他饮多了些。”
云琼自己掀开了盖头,看着眼前这个几乎站不稳的新郎官,心中那点微末的期待瞬间冷却,化作一片冰凉的涩然。她挥了挥手,语气平静无波:“扶驸马去书房歇息吧,好生照料。”
“是。”内侍如蒙大赦,连忙将林凡搀扶了出去,送往与新房一墙之隔的书房。
新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满室的红,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眼。云琼独自坐在宽大的婚床上,环顾着这间极尽奢华的洞房,只觉得空旷得令人心慌。
她没有唤侍女进来伺候,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隔壁书房隐约传来的、内侍安置林凡的细微动静,然后是关门声,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月色渐渐西斜。
云琼就这样坐着,从满怀复杂心事的新娘,坐到心绪渐凉。她想起江南的疫病,想起他累极伏案的身影,想起自己那件留下的披风,也想起母皇隐晦的提醒,更想起他御前坦然说出“臣妻乃毕生知己”时的神情。
她原本以为,即便没有深情,至少也该有相敬如宾的尊重。却没想到,在大婚之夜,她等来的,是丈夫的烂醉如泥,是连新房都不愿踏入的、最直白的抗拒。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祭奠他那段被皇权斩断的感情吗?
那他,又将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置于何地?
一种混合着屈辱、失望和深深无力的悲凉,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她云琼,堂堂镇国长公主,竟落得如此境地。
喜烛燃了一夜,流下的烛泪如同血红的珍珠,堆积在烛台上。当最后一截烛芯在晨光微熹中轻轻爆开,最终熄灭,留下一缕青烟时,天,快要亮了。
云琼缓缓站起身,一夜未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凤冠霞帔、却眉眼寂寥的自己,抬手,一点点卸下了沉重的凤冠,解开了繁复的霞帔。
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常服,然后,鬼使神差地,推开了新房的门,走向隔壁的书房。
书房内,酒气尚未完全散去。林凡和衣躺在临窗的榻上,剑眉紧蹙,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被什么困扰着,不得安宁。他那身大红的喜服,在此刻看来,格外讽刺。
云琼悄无声息地走到榻边,低头凝视着他。
就是这个男人,让她初次体会到心动的滋味,也让她的初恋尚未开始便仓促落幕,如今,更成了她名正言顺,却心隔天涯的丈夫。
她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那里面锁着的是对另一个女子的思念与愧疚吗?
云琼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触碰上他紧蹙的眉峰,仿佛想将那里面的愁苦抚平。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睡梦中的林凡似乎有所察觉,眉头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偏了偏头,避开了她的触碰,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声音极轻,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云琼听清:
“婉……茹……”
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云琼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她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遭雷击。
原来,即便是醉得不省人事,即便是睡梦之中,他心心念念的,依旧是那个名叫“婉茹”的女子。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云琼眼角滑落,迅速浸湿了她手中紧握的鲛绡帕子。紧接着,更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汹涌地流淌。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榻上这个名义上是她夫君,心却早已随他人而去的男人。
红妆依旧在,只是心已凉。
这桩天下艳羡的婚姻,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一曲唱给她一人的……红妆悲歌。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书房,也照在她泪痕斑驳、却倔强地昂着的脸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林凡,或许此生,都只能是这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