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星双手稳稳端着那份来之不易的午餐,手肘与身体紧紧夹住拐杖,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他刻意避开人流密集的主干道,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沿着冰冷的墙壁,向着食堂最偏僻的角落艰难挪动。
终于,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墙根下,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拐杖“哐当”一声倒在身侧。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胸腔剧烈起伏。然而,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饭碟,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油然而生——至少,他保住了这顿饭。
他先将饭碟小心地放在身前的地面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那盒牛奶,一把扯下碍事的口罩,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发痛的喉咙,瞬间缓解了从醒来后就一直折磨他的焦渴。一口气喝掉大半,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解了渴,更强烈的饥饿感汹涌而来。他毫不犹豫地端起饭碟,直接用手抓起浸满菜汤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米饭混合着茄子的咸香和青菜的微涩,在他口中成了无上的美味。他吃得专注而投入,几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然而,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是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经过的人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有好奇,有惊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他试图忽略,将头埋得更低。
“妈妈,你看那个大哥哥,他用手吃饭哎!”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尖细而刻薄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咦——别瞎看!那就是个乡巴佬,埋了咕汰的。像他这种人,就只配躲在这种阴湿黑暗的角落里,上不得台面!快走,别沾了晦气!”
话音未落,女人便急匆匆地拉着孩子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那些话语清晰地钻进陆寒星的耳朵,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埋头,更加用力地扒着饭。在他的世界里,旁人的眼光和议论早已是家常便饭,像尘埃一样,拍掉就好。此刻,填饱肚子,活下去,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干饭最大!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执拗的狠劲,将最后几口饭菜混着那点屈辱和冷漠,一起囫囵吞了下去。
陆寒星何尝不知道不远处公共区域的餐架上,整齐摆放着干净的不锈钢餐具?那金属的冷光在他刚进食堂时就瞥见了。只是,从排队、打饭再到挪到这个角落,他残存的力气早已耗尽。此刻,能坐在这里安稳地吃上饭,对他而言已是极限,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再也支撑不起一次哪怕短暂的往返。
况且,用手抓饭,于他而言并非难以忍受的粗鄙,而是刻入骨髓的习惯。记忆仿佛瞬间被饭菜的热气蒸腾,飘回了那片烈日下的土地。在乡下,晌午的日头毒辣,干完一上午农活,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时,谁还会在乎用什么餐具?往往是直接抓起干硬的馍馍,就着汗水咸涩的滋味囫囵吞下。好心的村民看他衣衫褴褛,偶尔会递过来一小撮咸菜疙瘩,那也是直接用黝黑粗糙的手拿起,哪有那么多城里人的讲究?能填饱肚子,有力气继续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真理。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些不好的记忆画面驱散,也试图将周遭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屏蔽在外。他早已为自己筑起一道高墙,用来抵御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瞧不起、冷漠、嘲讽和世间的种种恶意。他告诉自己,不在乎,不必在乎。
然而,有些声音,却比目光更具穿透力。
就在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所剩无几的饭菜时,几个清晰的音节,夹杂着“秦家”、“绑架”、“不知好歹”、“丢脸”之类的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直直钻进他的耳膜。
那是……秦家的人?
即使他低着头,即使他躲在最阴暗的角落,属于那个家族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轻易地找到了他。那些话语的碎片,比任何陌生人的指指点点都更具杀伤力,让他刚刚因饱腹而泛起的一丝暖意,瞬间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