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星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谨慎,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地砖,而是布满陷阱的雷区。当他终于挪进食堂大门时,一股混杂着无数种食物香气的热浪轰然将他包裹,让他瞬间怔在原地。
这就是秦氏集团旗下的仁爱医院食堂?这哪里是食堂,分明是一条熙熙攘攘、应有尽有的大型美食街!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从乡下到城里上学,他见过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学校食堂,可这里的气派和种类,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视线所及,一个个明档口亮着诱人的灯光:雪白的米线在浓汤里翻滚,金黄的面条在师傅手中颠簸生花,酥脆的肉夹馍散发着面食与肉脂混合的焦香……还有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北方小吃、精致点心,琳琅满目,让他一时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他仰起头,食堂宏大的结构更让他感到自身的渺小。这里分上下两层,一部精致的露天观光电梯缓缓运行,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楼上那一层,隐约可见装修雅致的包厢,门口站着彬彬有礼的服务生,那是为讲究私密和排场的人准备的。而他所处的一楼,虽然也是人声鼎沸,各色美食香气扑鼻,却终究是公开的大堂。
周围的人们熟练地使用着充值卡在各个窗口消费,谈笑风生。陆寒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他的饭票——因为他第二天才清醒,所以得到了五张。这是医院为穷苦人准备的救济,一天三张,只能在指定的免费打饭区使用。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需要花钱的、香气诱人的档口,投向了食堂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排着一小撮沉默的队伍,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免费打饭区的招牌并不显眼,提供的也是最基本的大锅盒饭:四个固定的家常菜,加上一个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
饭菜的品相与空气中弥漫的那些诱人香味形成了无声的对比。一股混合着自卑与感激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他攥紧了口袋里那五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饭票,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拄着拐杖,一步步朝那个属于他的队伍末端挪去。
陆寒星默默地排在队伍最末尾,深埋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那身宽大的病号服里。他紧盯着地面,依靠前方人影的缓慢移动来判断队伍的进程,像一只受伤后警惕万分的小兽,一点一点地随着人流向窗口挪动。
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气越来越具体,可当他悄悄抬眼望向打饭窗口时,心却猛地一沉——那几个盛放免费餐食的巨大餐盘几乎快要见底了,尤其是盛肉的格子,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油亮的痕迹。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千万别没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胃部也因饥饿和紧张而隐隐抽搐。“哪怕给我留一点点,一点点就好……求求了……” 他在心里无声地、一遍遍地祈祷,攥着饭票的手心沁出薄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时间在焦灼中变得格外漫长。终于,前面的人端着托盘离开,轮到他了。
食堂阿姨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菜盆,眉头习惯性地皱起,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耐:“就剩这点底子了,你还要?”
“要的要的!” 陆寒星几乎是抢着回答,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细,他仰起脸,透过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望向阿姨,那眼神里带着恳求,“阿姨,您行行好,随便什么都行,我真的需要……”
阿姨瞧见他额角的汗珠和倚在旁边的拐杖,又瞥见他身上崭新的病号服,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她叹了口气,动作麻利却也有些粗暴地将餐盘里最后的菜肴刮到一起——几勺油亮的烧茄子、几块边缘有些干瘪的煎豆腐,以及最后一小撮勉强算得上绿油油的青菜。
“喏,就这些了,凑合吃吧。” 阿姨把堆着残羹的托盘推到他面前。
陆寒星看着那勉强盖住盘底的菜肴,心里却没有半分恼意,反而涌起一股失而复得的庆幸。他赶紧将捏得温热的饭票递过去,声音刻意放得轻软、甜润:“谢谢阿姨!阿姨您行行好,那盘子里的菜汤……能也给我浇在饭上吗?拌饭香。”
阿姨似乎被他这小心翼翼却又透着乖巧的请求弄得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菜盆,将里面仅剩的一点油汤汁水“哗啦”一下全浇在了他那份米饭上。汤汁迅速渗透进白饭,染上些许咸香的色泽。她这时才注意到他清朗的眉眼和虽然沙哑但明显年轻的声线,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些许:“听声音是个小伙子啊……下回早点来!来晚了真就啥也没了。”
“嗯呐!谢谢阿姨,我下回一定早点来!” 陆寒星连忙用更加乖巧甜润的声音回应,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微微弯起,努力传递着感激。
阿姨看着他这副样子,摇了摇头,却没立刻转身忙别的,而是弯腰从身后的备餐柜里取出一盒常温牛奶,随手放在他的托盘上,语气依旧听起来很随意:“肉菜是没有了,这盒奶给你吧,凑合着喝。”
一瞬间,陆寒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牛奶?!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馈赠。他怔怔地看着那盒白色的牛奶,随即一股汹涌的惊喜冲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发热的眼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加用力地说:“谢谢……谢谢阿姨!”
他端着那份因为一点菜汤和一盒意外获得的牛奶而变得无比“丰盛”的午餐,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雀跃:看,上天好像……也没有完全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