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冲进屋里,脸色煞白。佛堂着火了。
谢珩立刻起身,目光落在薛明蕙身上。她仍靠在床头,手里攥着那块染血的帕子,指尖微微发抖。
“你能走吗?”他问。
她点点头,慢慢撑起身子。刚一站起,腿一软,险些摔倒。谢珩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力道沉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院子里乱作一团,仆人们提着水桶往佛堂奔去,脚步杂乱。冷十三站在院角,见他们出来,快步迎上。
“火不大,是香油引燃的。”他低声道,“但屋顶撒了松脂,火势蔓延得快。”
谢珩没说话,只将薛明蕙的手塞进自己袖中,让她握住内里的布料。他知道她冷,也怕她害怕。
他们没有靠近佛堂。谢珩直接带她出院门,从侧门上了马车。车轮刚动,他便掀开帘子吩咐:“盯住东市三家药铺,若有穿灰袍、戴斗笠的人进去,立刻来报。”
车内昏暗。薛明蕙靠在角落,闭着眼。马车一晃,她抬手按住额头,呼吸变得沉重。
“你在想灯会的事?”谢珩问。
她睁开眼:“他们一定会选那天动手。人多眼杂,没人会留意一个小贩的手是否稳当。”
谢珩点头:“那就去。”
“你要带我去?”
“不去,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他说,“你越躲,他们越敢来。这次,我们等他们出手。”
她没再开口,只是把帕子攥得更紧。
天色渐暗,街市亮起灯火。主路两侧挂满灯笼,孩童举着兔儿灯嬉闹奔跑,小贩吆喝着糖画与泥哨。谢珩扶薛明蕙下车,将披帛拉高,遮住她苍白的脸。
他带她走到桥头。五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初遇。那天她被人撞了一下,簪子掉落,他弯腰拾起,却已断了一截。
“你还记得这儿?”他问。
她望着桥下的流水,轻轻嗯了一声。
“我给你重新戴上。”他从怀中取出那半支玉簪,尚带着体温。他拨开她耳畔碎发,将簪子轻轻插入发间,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四周人声喧嚷,有人认出他,远远看了一眼便悄然退开。无人敢近前。
他们沿灯市缓步前行。谢珩一手扶着她,一手藏在袖中握紧判官笔。青崖隐于人群,冷十三则守在对面屋脊。
路过一处花摊,卖花的老妪递来一束梅花。“姑娘戴这个好看。”声音沙哑。
薛明蕙正欲推辞,谢珩已付了钱。他接过花枝,别在她披帛之上。
就在此时,身旁一个挑担男子猛然转身,袖中滑出短剑,直刺她发间。
谢珩早有防备,判官笔疾射而出,撞开剑尖。金铁相击,一声脆响。那人手腕一震,剑锋偏斜,仍擦过薛明蕙鬓角。
玉簪断裂。
一半落地,另一半随发丝滑落,掠过脖颈,划出一道细长血痕。鲜血顺肌肤流下,滴落在帕子上。
她猛地咳嗽,一口血喷在帕上,血迹迅速晕开,如蛛网蔓延。
她盯着帕子,瞳孔骤缩:“他……要死了。”
话音未落,刺客咬破口中毒囊,嘴角溢出黑血,倒地抽搐。四周人群尖叫四散,灯笼翻倒,火光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
谢珩一脚踩住他的手,掰开嘴。毒囊已然融化,只剩一股腥臭。
“北狄血藤。”他冷冷道,“又是你们。”
冷十三自屋顶跃下,落地无声。他蹲身查验尸体,翻开衣领,掏出一块刻着狼头的小铜牌。
谢珩低头看向薛明蕙。她倚在他肩头,喘息急促,唇无血色。帕上的血纹仍在蠕动,最终定格成一幅图景——刺客死前,曾回头望向西边钟楼。
“他们不是冲我来的。”她声音微颤,“是冲簪子。要么夺走,要么毁掉。”
谢珩沉默不语。他脱下外袍裹住她,一把抱起,径直离去。街上仍有行人,他却视若无睹,穿过人群,直奔马车。
车帘垂落,车厢幽暗。她靠在他怀里,呼吸微弱。
“为什么是簪子?”她问。
他未答。手探入袖中,触到那半截断簪。尚存余温,但边缘已被磨钝,显然被人动过手脚。
他明白,有人想让它彻底消失。
车轮碾过石板路,向前行驶。远处锣鼓声依旧,灯会正酣。
他低头看她。她闭着眼,睫毛轻颤。沾血的帕子从她手中滑落,一半搭在膝上,一半垂至地面。血纹最终凝为钟楼轮廓,旁侧多出一点,似是一扇窗的位置。
他拾起帕子,叠好,放入胸前。
马车转入小巷时,她忽然睁眼。
“别去钟楼。”她说。
“为何?”
“那里没人,是空的。他们让你看见钟楼,是要引你离开。”
谢珩凝视她。
她抬起手,指向窗外:“真正的信号在桥上。刚才那个卖花婆婆,篮底压着一盏绿灯。我没见别人有。”
他心头一沉。
这时,车外传来脚步声,青崖轻叩两下车壁。
“钟楼无人。但在桥栏第三块石缝里,发现一枚铜钉,缠着红绳。”
谢珩掀开车帘。
风灌进来,灯笼摇曳。桥上只剩零星人影,河水静静流淌。
他回望薛明蕙。她又闭上了眼,但手指仍勾着他的袖口,未曾松开。
马车停在府门前。他抱着她下车,一路穿过回廊。春桃迎上来,见她脸上带血,吓了一跳。
“去烧热水。”谢珩道,“谁也不准进她屋子。”
他将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褥。她呼吸渐渐平稳,似已入睡。
他坐在床边,从怀中取出那块帕子,缓缓展开。
血纹比先前更深,桥影愈发清晰。在桥头人影旁,竟多出一行极小的字,歪斜凌乱,像是以血写就。
他凑近细看。
那是一个名字。
尚未读完,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别念出来。”她睁开眼,声音极轻,“念了,它就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