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照进院子,谢珩站在屋外,手中握着春桃刚送来的纸条。崔姨娘派人来唤他去佛堂说话。
他没有多问,转身便走。青崖早已带人将佛堂四周守住,冷十三伏在屋顶,只等他一声令下。
佛堂门紧闭,里头飘出一股浓烈的香气。谢珩推门而入,纱帘半垂,薛明蕙跪在蒲团上,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她轻咳一声,手中的帕子又染上了血迹。
崔紫菀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中捧着经书。见谢珩进来,她抬眼一笑:“世子来了?夫人听说我今日抄经祈福,特地前来陪伴。”
谢珩不理她,径直走到薛明蕙身边蹲下。她呼吸急促,唇色发青,额上布满冷汗。他伸手探她脉搏,指尖刚触到腕间,便觉异常——心跳紊乱,像是被什么强行催迫而出。
香炉置于佛龛前,袅袅升起青烟。那香气刺鼻,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他认得这味道,是北狄所用的“迷心烬”,能令人头晕目眩、咳血不止。
他抬眼看向崔紫菀:“这香,是你点的?”
崔紫菀合上经书,语气平静:“祖上传下的规矩,每月初一焚三炷香,保家宅平安。怎么,连这点礼数世子也要过问?”
谢珩不答,扶起薛明蕙:“你能撑住吗?”
她轻轻点头,声音微弱:“我没事……只是这香……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再看香炉一眼,忽然从袖中抽出判官笔,轻轻拨开炉灰。灰中混着细粉,色泽暗沉,宛如碾碎的骨末。
他心中已然了然。
这时,薛明蕙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喷在帕子上。血迹顺着布纹蔓延,竟缓缓勾勒出一条蜿蜒曲线,指向佛龛方向。她凝视那图案,眼神骤然清明:“珩郎……佛龛后面……有路……通向狼脊岭。”
谢珩一怔:“你说什么?”
她喘息着:“血纹显出来了……他们藏了东西……在下面。”
崔紫菀猛地站起:“胡言乱语!她病糊涂了!”
谢珩却已起身,判官笔一转,插入佛像底座缝隙。他用力一撬,石板发出闷响,缓缓掀起。暗格显露,内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弓弩、火油罐,还有几面刻着狼头图腾的北狄军符。
屋内顿时死寂。
谢珩低头看着那些物件,再抬头时,目光冰冷:“这些,是你放的?”
崔紫菀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我不知道!佛堂一向由我掌管,但我只是按规行事!这些东西……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谢珩冷笑,“香炉掺毒粉,让她咳血,再借她的预知找出密道。你算得很准。可惜你忘了——她看见的,才是真相。”
他扬声唤人:“来几个可信的,把这些东西封存,送往成国公府查证。从今日起,佛堂由我亲自接管,任何人不得擅入。”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开始清点武器。崔紫菀僵立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裂而不自知。她死死盯着薛明蕙,声音发颤:“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薛明蕙倚在谢珩肩头,气息虚弱:“你每次烧香,都多加三钱香料。我以为你是虔诚……可那气味,和我在军报里闻过的,一模一样。”
崔紫菀猛然抬头:“你竟能记得那种味道?”
“我记得。”薛明蕙闭了闭眼,“我娘死前,身上就有这味。”
崔紫菀嘴唇颤抖,还想辩解,却被谢珩打断:“你兄长战死时,随身携带的毒簪编号第七,如今出现在明蕙的妆奁中。这香粉也是北狄特制。你与北狄往来已久,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没有!”她尖叫,“我是为了这个家!薛崇之懦弱无能,若不借外力,我们早被人吞并!我只是想保住崔家的地位!”
“所以你就拿她的命做代价?”谢珩声音低沉,“让她咳血,耗尽心力,只为替你探路?”
崔紫菀哑口无言。她望着地上的暗格,仿佛天塌地陷。
谢珩不再看她,扶起薛明蕙往外走。行至门槛,她脚步一软,险些跌倒。他立刻将她抱起,快步出门。
阳光洒在脸上,她微微眯眼:“佛龛后的路……是真的。他们花了三年时间挖通,从府中直通城外旧河道。”
“我知道。”他说,“我会让人封死它。”
“别封。”她摇头,“留着。等他们以为安全时……再断他们的退路。”
谢珩低头看她,见她面色苍白,眸光却亮得出奇。他未言语,只将她搂得更紧。
回到房中,春桃连忙端来温水。薛明蕙喝了两口,又咳出一点血,帕上的纹路比先前更深了些。她凝视那图案,忽道:“他们还会来。今晚……月圆。”
谢珩眉头微皱:“你还记得昨夜的事?”
她点头:“我梦见你了。你说要带我走,可我走不动。后来你背我穿过残园,路上全是灰烬。”
谢珩沉默片刻,手伸进袖中,触到那支断玉簪。他没有取出,只是让它贴着胸口。
春桃收拾完床铺,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谢珩说,“她需要静养。”
春桃退下后,屋内只剩二人。薛明蕙靠在床头,指尖轻轻摩挲着帕子边缘。她忽然开口:“你信不信,有些人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谢珩看着她:“我不信。只要你还能说话,还能咳血,还能告诉我真相,你就活着。”
她笑了笑,笑得极轻。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青崖。他在门外禀报:“佛堂暗道已确认,长约六十丈,出口在城西废庙。冷十三带人进去查过,里面有粮草兵器,最近有人动过。”
谢珩应了一声,转头问薛明蕙:“你方才说月圆之夜他们会来,是预知到的?”
她点头:“血纹未消。他们在等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她未答,只抬起手,将帕子递给他。血迹蜿蜒,在布面上绘出一座桥的形状,桥下水流湍急,桥头立着一人身影。
谢珩盯着那图案,忽然明白:“灯会。”
她轻轻嗯了一声:“他们要用灯会掩人耳目。那日人流如织,灯火纷乱,最易动手。”
谢珩起身走到窗边。天色渐暗,远处已有零星灯笼亮起。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上元灯会。
他回身看她:“你能撑到那时吗?”
她闭上眼,声音极轻:“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能。”
他走回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心跳微弱,却仍在跳动。
外面又响起动静,是冷十三回来了。他在院中低声汇报:“北狄那边有动作,三匹快马进城,往东市而去。他们换了百姓衣裳,但靴底沾着塞外红土。”
谢珩点头:“盯紧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冷十三领命退下。
屋内重归寂静。薛明蕙呼吸渐渐平稳,似已入睡。谢珩未曾移动,始终握着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睁眼坐起:“香灰……不对。”
“怎么了?”
她盯着手中帕子:“我刚才咳的血,沾在香灰上……颜色变了。”
谢珩立刻醒悟:“你是说,香灰里不止有毒粉?”
她点头:“还有别的东西……能改写血纹的走向。他们不只是想看我预知什么……而是想让我看见他们希望我看见的。”
谢珩瞳孔骤缩。
若香灰能扭曲预知,那此前所见,是否皆为虚妄?
他蓦然想起昨夜她画的军图——箭头直指狼脊岭。
可如今血纹显示的却是灯会、桥、人影。
哪一个,才是真的?
他正欲追问,薛明蕙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别去佛堂。”
“为何?”
“他们留下那个暗格,就是等你发现。太轻易了……像是故意留给你的。”
谢珩紧盯她的眼睛:“你是说,这是个圈套?”
她点头,声音微颤:“真正的密道……不在佛龛之下。”
他心头剧震。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春桃冲进屋来,脸色惨白:“公子!佛堂……佛堂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