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的手还在颤抖。他蹲在薛明蕙身旁,探了探她的手腕,脉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嘴角渗着血迹。他脱下披风将她裹住,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她很轻,头无力地靠在他臂弯里,一动不动。
他朝城门走去。身后是烧焦的帐篷与散落的兵器,风卷起灰烬四散飞扬。玄甲军已在路边列队等候。副将上前想接过人,谢珩却轻轻摇头:“让她待在我怀里。”
春桃从暗处奔出来,眼眶通红。她一路跟着他们走到路旁那棵枯树下。谢珩坐下,将薛明蕙轻轻放在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肩。她的右手始终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小姐……”春桃低声唤道。
谢珩伸手,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她掌心里攥着一方白帕,早已被血浸透,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璇玑局。
他凝视那三字良久,忽然低笑出声,声音轻得像自语:“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连天雷如何引爆,敌人往何处逃窜,你全都算准了。”他将帕子按在胸口,“我还以为是运气好,原来一切都有你在背后布局。”
春桃站在一旁,默然无言。她看见世子眼底泛红,可脸上仍挂着笑。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飞驰而至,马上之人高举黄旗。那人翻身下马,跪地禀报:“谢世子接旨!元启帝辰时驾崩,遗诏传位于您,即日入宫主理朝政,择吉日登基!”
谢珩未动。他低头望着薛明蕙,见她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仿佛听见了。他抬手轻抚她的脸,俯身贴近她耳畔:“蕙娘,新君来了。皇帝死了,要我当皇帝。”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但他知道,她听见了。
他缓缓起身,将薛明蕙轻轻放入春桃怀中:“好好照看她。我去接旨,很快就回来。”
春桃抱着人,重重点头。她看着世子整了整衣袍,走向使者,跪地接旨。他的背脊挺直,双手稳稳托住圣旨,一丝不晃。
“臣谢珩,接旨。”
使者收起空盒,转身离去。玄甲军中悄然响起低语,消息如风般传开。街角百姓纷纷探头张望,有人认出了他,低声惊呼:“是世子!世子打败了北狄!”人群越聚越多,欢呼声此起彼伏。
谢珩置若罔闻。他走回枯树下,蹲下身握住薛明蕙的手。她的手冰凉,他便用自己的掌心将它包住。
“我登基了。”他说,“你说过要当我皇后的,这一次,我不许你反悔。”
她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他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随后靠回树干。天边残存一抹红光,宛如火烧云。风已停歇,灰烬也不再飘荡。
春桃坐在一旁,轻轻替薛明蕙擦拭脸颊。她察觉到小姐的呼吸比先前沉重了些,虽仍未清醒,但胸口起伏清晰,确实在喘息。
“小姐,”她轻声道,“咱们赢了。”
无人应答。但她觉得,她们都听见了。
谢珩静坐不动。他望着远处城墙,思绪翻涌。五年前灯会上,她递给他半截玉簪,低着头说:“这是我娘留下的。”那时他佯装醉酒,随手将簪子塞进袖中离开。后来他在书房翻了一整夜古籍,只为查清那簪子的来历。
再后来,她在慈恩寺藏经阁翻阅兵书,被他撞见。她急忙合上书卷,只道是打发时间。他笑着应了句无妨,转身却默默记下了她翻过的页码。
原来她早已布下棋局。每一步,每一招,都是为了今日。
他伸手入怀,取出那方染血的帕子。血迹已干,字迹模糊,可“璇玑局”三字依旧可辨。他将它贴在心口,闭上了眼。
许久,薛明蕙轻咳了一声。声音细微。她仍未醒,嘴角又渗出血丝。春桃连忙取帕去擦。
谢珩睁开眼,接过帕子,缓缓为她拭去唇边血痕。她的睫毛再度轻颤,手指蜷缩,竟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在。”他说。
她没有松手。
远处钟声响起。宫中钟鸣三响,宣告新帝已定。街上百姓纷纷涌向皇宫方向,高喊“新帝登基”,锣鼓喧天。
谢珩依旧未动。他仍坐在树下,怀抱着她。春桃欲劝他起身,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夜幕降临。第一颗星悄然浮现于天际。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眼角有泪,混着血痕滑至鬓角。他用指尖轻轻拭去。
“等你醒来,我带你去看金銮殿。”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这次换我守着你。”
她的手始终攥着他的衣袖,未曾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