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松开缰绳,玄甲军继续前进。马蹄踏过黄土,扬起一片尘烟。他紧握手中的长枪,目光始终锁定前方的黑水隘口。
东风自东而来,吹得披风猎猎作响。忽然间,他怀中的竹筒轻轻一震,仿佛有人在内轻敲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并未打开,只是将竹筒往怀里按了按,护得更稳。
三个小时后,大军抵达边境。
北狄军队已在高坡列阵。数十台投石机置于阵前,石块涂满火油;弓箭手分作三排,箭锋直指苍穹。敌营中央立着一面狼头大旗,旗下数名将领正指着这边低声商议。
谢珩策马上前,停于阵前。
“准备冲锋。”他低声道。
身后的士兵立刻举起长戟,战马低嘶,铁甲相撞之声连绵不绝。
就在此刻,他额角突生剧痛,宛如银针刺入太阳穴。他抬手按住眉心,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红光。
与此同时,京城内院。
薛明蕙猛然坐起,喘息不止。她未及穿鞋,赤足奔至窗前,扶墙站定。
天色阴沉,乌云翻涌,却迟迟不下雨。
她仰望远方,唇瓣微颤:“珩郎……要冲了。”
她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出。血雾尚未落地,便在空中缓缓凝成三字——引雷咒。
她以指为笔,在虚空中勾画,每划一笔,便有血珠自指尖滴落。那些血丝悬浮半空,渐渐拼成一个法阵的下半部分。
她喘息着,声音颤抖:“该结束了……”
战场上,谢珩忽然抬头。
只见乌云层层聚拢,风势骤增,沙砾扑面如刀割。脑中“轰”然一声,似有某处炸裂开来。
“铁戟!”他厉声喝道,“全部举起!刀尖朝天!”
士兵稍怔,随即迅速照办。百余人齐举长戟,寒光森然直指天际。
北狄阵中传来哄笑。一名将领挥手下令,投石机开始转动,带火之箭腾空而起。
就在那一瞬,一道闪电劈落。
并非击地,而是精准命中第一台投石机。木架瞬间焦黑,火油爆燃,烈焰冲天。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雷霆接连落下,每一击皆中敌军要害——弓阵、粮车、指挥台尽数被毁。
惨叫四起。北狄士卒四散奔逃,战马倒毙,旗帜化为灰烬。
谢珩立于原地,手中长枪仍指向天空。他望着敌营熊熊燃烧,一言不发。
玄甲军全体跪下。非因军令,而是出于惊惧。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天象,更不敢相信,这竟是己方所引之雷。
风势愈烈。
京城内,薛明蕙倚靠窗框,身形摇晃。她又咳出一口血,蜿蜒落地,连成一线。
春桃推门而入时,她已滑坐于地,眼神涣散。
“小姐!”春桃扑上前紧紧抱住她。
她的手仍抬着,指尖遥对窗外。嘴唇微动,无声无息,但春桃看清了那三个字——璇玑局。
她掌中攥着一方白帕,满是鲜血,字迹模糊,却依稀可辨为其亲笔。
春桃含泪将她抱上床榻,盖好被褥。端药欲喂,回头再看,薛明蕙已然闭目,呼吸微弱,几不可察。
战场上,谢珩终于放下长枪。
转身下令:“清点伤亡,守住隘口,不得追击。”
副将上前:“世子,敌军已溃,何不乘胜追击?”
“他们不是败于我军。”谢珩望着浓烟滚滚的敌营,“是败于天意。”
言毕,他从怀中取出那只竹筒,拔去塞子,一张纸条悄然滑出。纸上仅书三字:别回头。
他凝视良久,小心收进衣襟。
翻身上马,未归城池,而是沿战场缓行一周。每至一处焚毁之地,便驻足片刻。
一名暗卫快马驰来,在旁勒缰:“夫人昏迷,脉象极弱,太医正在施救。”
谢珩点头,未语。
“是否派人接夫人出府?”
“不必。”他说,“让她安歇。此刻最安全之处,便是她自己的屋子。”
暗卫离去后,他独坐马上,遥望京城方向。
天边乌云未散,远处仍有零星雷鸣。
他忽而想起幼时母亲曾言:天地有灵,唯真心者可通。
彼时尚不解其意,如今似有所悟。
东风再起,夹杂着焦味与湿气。
他抚了抚胸前玉佩,冰凉彻骨。
但他知道,这一次,她倾尽了所有力气。
玄甲军开始清理战场。有人在敌营深处发现一具烧焦尸体,胸口烙有狼形图腾,右眼戴金眼罩,腰间悬狼牙坠。
尸旁插着半截断刀,刀柄刻有北狄文字。
副将持刀柄前来:“可是耶律弘?”
谢珩下马,蹲身查看,伸手摘下眼罩。
其内空空如也。
他起身:“焚了吧,不必留。”
命令传下,残营尽焚,火光照亮半壁夜空。
谢珩伫立不动,直至最后一缕青烟升起。
忽然头痛再至。
此次更为剧烈,仿若颅骨欲裂。他扶住马鞍,单膝微屈,旋即挺身而起。
再度打开竹筒,取出纸条。
仍是那三字:别回头。
他将纸条折好,衔于口中,随后翻身上马。
他不想回城。
他还想等等。
等一个消息。
等一个人醒。
春桃守在床前,反复更换冷巾。薛明蕙始终未醒,手却始终紧攥那方染血的帕子。
外头雷声渐近。
她睫毛轻颤了一下。
指甲深深抠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