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微光,偏殿里的烛火仍在幽幽燃烧。谢珩坐在床沿,一手紧握薛明蕙的手,另一手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血迹。她的呼吸极轻,仿佛一缕游丝,随时可能断绝。
门外传来叩门声,礼官压低声音道:“殿下,吉时将至,请您更衣,准备登基。”
谢珩没有动。他望着怀中的女子,声音轻得像风:“让她再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薛明蕙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出,溅在手帕上,原本绣着红纹的帕子瞬间被染成暗褐色,花纹尽毁,只剩一团污浊。
她缓缓睁眼,目光散乱,嘴唇微颤,许久才挤出几个字:“珩郎……我撑不住了。”
谢珩攥紧她的手:“别说话,等太医来。”
她摇头,指尖颤抖地指向心口:“血纹消失了。它完成了使命,我也该走了。”
“别说这种话。”他打断她,嗓音发紧,“你答应过要当我的皇后。如今圣旨已下,你不准反悔。”
她想笑,可刚启唇,又咳出血来。那血乌黑腥臭,滴落在被褥上,如同干涸的泥点。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清明了些:“我推算过许多次……你登基之日,便是我命尽之时。那天你在枯树下抱我,我就知道了。”
谢珩喉头一哽,说不出话。
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脸:“别难过。这一局,我们赢了。北狄退兵,先帝驾崩,你终成新君。我这一生最值得的事,就是陪你走到今日。”
他喉咙发堵,只能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外头又响起敲门声,是春桃的声音:“世子,沈太医到了。”
门开一线,沈从吾端着药碗走进来。他脸色凝重,放下药碗后为薛明蕙把脉。片刻后收回手,低声说道:“夫人心血已竭,寻常药物无用。若想延命数日,唯有以至亲心头血入药,辅以蛊虫引魂,或可续一口气。”
谢珩立刻问:“谁的血?”
“越亲近越好。若是夫君亲自取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就用我的。”
沈从吾抬眼看他:“此法非同儿戏。需割开心口,取三滴血入药。失血过多会晕厥,甚至伤及根本。”
谢珩已开始解外袍。
“不必多言。”
他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左手按住胸口,右手执剑,毫不犹豫地划下。
皮肉裂开,鲜血顺着胸膛流淌而下。他咬牙忍痛,将伤口对准药碗,让血珠滴落。第一滴入碗,药液微微荡漾;第二滴落下,碗底泛起一丝金光;第三滴刚落,金光骤灭,蛊虫沉底不动,宛如死物。
沈从吾盯着药碗,缓缓摇头:“药无效。人若不愿活,血脉再亲也无济于事。”
谢珩置若罔闻。他扔下剑,抓起药碗就要喂她。
就在此刻,薛明蕙头一歪,双目合上。
“小姐!”春桃冲进来跪到床前,探她鼻息,“还有气……但很弱。”
谢珩立即将药碗递过去:“快,趁还来得及。”
沈从吾接过药碗正欲喂药,却发现薛明蕙的手已然松脱。她整个人软软倒下,倚在谢珩怀里,面色惨白如纸。
他再试其脉,良久不动。
“如何?”谢珩问。
沈从吾慢慢垂下手:“脉象几不可察。若一个时辰内不醒,恐怕……真的救不回来了。”
屋内顿时寂静无声。
谢珩低头凝视她,忽见她鬓边那朵玉兰仍簪着,只是花瓣早已枯黄卷曲。他伸手轻碰,一片花瓣悄然飘落。
春桃捧着空碗立在一旁,泪水不断滑落。
外头钟声响起。第一响,宫门开启;第二响,百官列位;第三响,龙椅待主。
礼官第三次前来禀报:“殿下,百官已齐,只待您前去接掌玉玺。”
谢珩不理。
他小心将薛明蕙放平,替她盖好被子,随后脱下染血外衣,换上侍女送来的常服——一件黑色长衫,银线滚边,是他平日最爱穿的一件。
“我不去。”他说。
“可是……这是登基大典。”
“她还没醒。”
“万一她醒不过来呢?”
谢珩转头看他,目光冰冷:“那我就一直守着。她没亲眼看见我坐上龙椅,这天下,我不坐。”
礼官不敢再多言,悄然退下。
屋中只剩细微的呼吸声。春桃蹲在床尾,默默擦拭地上的血迹。沈从吾坐在角落,手中捏着银针,却知已无力回天。
天色渐明。
忽然,薛明蕙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谢珩立刻握住:“蕙娘?”
她未睁眼,嘴唇微张,似在低语。
他俯身贴近,终于听清三个字:“活下去。”
说完,她的手缓缓垂落。
谢珩猛然将她拥入怀中:“你说过要陪我看金銮殿!你说过要当我的皇后!现在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
她再无回应。
沈从吾上前探其鼻息,轻轻摇头。
谢珩不肯松手,抱着她,仿佛稍一放开便会永诀。
春桃终于哭出声来。
沈从吾低声道:“准备后事吧。”
谢珩抬头看他,声音沙哑:“药还在吗?”
“在。”
“再熬一碗。”
“没用了。”
“我说,再熬一碗!”
沈从吾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出门。
谢珩抱着薛明蕙,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如同哄孩子入睡。她的身体已然冰凉,他却仍觉得她能听见。
“你听我说,”他贴着她的耳畔低语,“北狄退了,二皇子死了,崔紫菀伏诛。你母亲的冤案已昭雪,薛家声誉恢复。你写的那些账本,我都编成范例,颁行各地。你想修桥铺路,我已在江南动工;你说百姓种田辛苦,我免了三年赋税……这些事,我都做了。你睁开眼看一眼好不好?”
无人应答。
阳光照进窗棂,落在床头那块染血的帕子上。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只剩一团暗红。
春桃轻声道:“小姐走之前,一直攥着这个。”
谢珩接过帕子,默默收入怀中。
他抱着她,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沈从吾端着新药回来。
他走入房中,看见谢珩低着头,静静望着怀里的女子,脸上毫无表情。
药碗冒着热气。
谢珩伸出手。
沈从吾将碗递过去。
就在他接过药碗的刹那,薛明蕙的手指,忽然又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