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明海军主力舰队,“定海号”旗舰。
炮声如雷,震耳欲聋。浓烈的硝烟弥漫在海面上,几乎遮蔽了初升的朝阳。海水不再是深邃的蓝,而是被炮弹激起的浑浊浪涛和偶尔泛开的血色所污染。
陈启紧握着指挥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他站得笔直,如同钉死在甲板上。这位兵部尚书,此刻亲临前线,坐镇旗舰,不仅仅是为了督战,更是为了向全军表明皇帝与朝廷决一死战的意志。
“左翼!注意左翼那三艘福船!他们在试图穿插!”陈启的声音透过传声筒,冷静地下达指令,压过了炮火的轰鸣。
“明白!‘靖海号’、‘扬威号’前出拦截!侧舷齐射准备!”分舰队指挥官嘶哑的回应传来。
“轰!轰轰——!”
新明战舰侧舷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密集的弹丸呼啸着砸向试图包抄的大明福船。木屑横飞,帆布撕裂,一艘福船的主桅杆在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缓缓倾倒,引发一片混乱。
“打得好!” “定海号”舰桥上,观测员忍不住欢呼。
但大明的反击同样凶猛。王彬舰队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且官兵久经训练,战术娴熟。他们利用舰船高大的特点,试图逼近,进行传统的接舷跳帮战。
“命令各舰,保持距离!发挥我火炮射程优势!决不能让彼等靠近!”陈启再次下令。这是新明海军操典的核心要义,利用吴铭早年奠定的技术优势,扬长避短。
海面上,战斗进入了残酷的消耗阶段。新明舰队凭借着“镇远级”和“破浪舰”更快的航速、更灵活的转向以及更远的火炮射程,不断游走、炮击,如同一群敏捷的猎豹,撕咬着体型庞大但相对笨重的狮群。而大明水师则依靠数量优势和官兵的悍勇,不断试图合围、逼近,火炮轰鸣,火箭如蝗,场面惨烈无比。
“报告!‘镇海号’中弹!船首受损,航速下降!”
“报告!‘飞云号’侧舷被火箭击中,正在灭火!”
“报告!右翼击沉敌哨船两艘!重伤大型福船一艘!”
战报不断传来,有喜有忧。陈启面色沉静,大脑飞速运转,根据战场态势不断调整部署。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多拖住王彬一刻,韩锋在黑石卫的行动成功率就高一分,也能为后方争取更多的备战时间。
与此同时,黑石卫方向。
冲天的大火仍在燃烧,映照着渐渐发白的天空。韩锋率领的“虎贲卫”已经完成突袭,正按照预定路线,迅速向接应海域撤退。他们身后,是陷入混乱和恐慌的黑石卫,以及越来越近的、来自其他大明卫所的援军旗帜。
“快!再快一点!”韩锋催促着部下。他们携带了俘虏的明军千户和一些重要的文书,虽然达成了战术目标,但身处敌境,危机四伏。
“指挥使,前方发现明军拦截船队!小型战船,约十艘!”前锋哨探飞快来报。
韩锋眼神一厉:“准备强闯!‘海蛇’船队呈突击阵型,火力开路!虎贲卫准备白刃战,若被缠住,杀出一条血路!”
小型“海蛇”快船虽然火力不强,但胜在灵活。它们如同水上的骑兵,在黎明前的微光中,向着出现的明军拦截船队发起了决死的冲锋。燧发铳的射击声、弓弩的破空声、以及最终接舷时的喊杀声与刀剑碰撞声,在狭窄的海湾入口处激烈上演。
新明,皇宫。
吴峻一夜未眠。他站在观星台上,虽然远离战场千里,但仿佛能听到南海传来的炮声,能看到黑石卫冲天的火光。他面前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海图,几名高级参谋和内阁大臣同样彻夜值守,随时传递和分析着前线发回的只言片语。
“报——!‘风暴走廊’急报!陈尚书率主力与王彬舰队激战,目前战况胶着,我方略占上风,击伤敌舰数艘,自身亦有损伤!”
“报——!韩将军急报!黑石卫突袭成功,焚毁敌码头及大量粮秣,俘获守备千户一名!现正按计划撤离,途中遭遇小股敌军拦截,正在激战!”
消息传来,指挥室内气氛稍稍一松,随即又因韩锋部遇险而再次紧绷。
“陛下,韩将军他们……”周安面露忧色。
吴峻目光沉静,看着海图上韩锋部撤离的路线和可能出现的拦截点,缓缓道:“相信韩锋,也相信‘虎贲卫’的勇士。他们既然能奇袭成功,就一定有办法杀出来。”他的声音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心,安抚着臣下焦虑的心。
但他紧握在背后的手,指甲却深深陷入了掌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步棋都冒着巨大的风险。陈启的主力若败,新明海防门户大开;韩锋的精锐若失,则陆上尖刀折断。他在进行一场豪赌,赌新明的军队能扛住大明的第一波重击,赌他的战术能成功震慑对手。
“传令给陈启,”吴峻沉声道,“若事不可为,准许其伺机脱离战斗,保全舰队为上。另,命令本土所有船厂,加紧维修受损战舰,征调所有可用商船,准备转入战时运输。内阁发布动员令,沿海州县进入战时状态,组织民防。”
“臣等遵旨!”
当黎明的阳光彻底驱散黑暗,照亮南海那片激战后的海域时,景象触目惊心。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撕裂的帆布、以及双方士兵的遗体。硝烟仍未完全散去,一些受损的船只拖着浓烟,在友舰的护卫下缓缓脱离战场。
陈启站在“定海号”伤痕累累的甲板上,看着逐渐远去的明军舰队身影。王彬在得知黑石卫遇袭,且正面未能迅速击溃新明舰队后,似乎选择了暂时后撤,重整旗鼓。这一场正面交锋,新明舰队以较小的代价,顶住了大明水师主力的猛攻,并给予了对方相当的杀伤,更重要的是,成功地完成了牵制任务。
“统计战损,抢救伤员,拖带受损舰船,返航。”陈启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一丝自豪。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份捷报传回新明首都:韩锋率领“虎贲卫”,以伤亡数十人的代价,强行突破明军拦截,已与接应舰队汇合,正在安全返回途中!
消息传开,新明举国上下,原本因战争爆发而紧绷的神经,瞬间被巨大的振奋和自豪感所取代!他们不仅顶住了大明的进攻,还主动出击,狠狠教训了对手!
而在大明京师,当黑石卫被袭、粮草被焚、守将被俘,以及王彬舰队未能取得预期战果,反而损失不小的消息接连传来时,引起的震动远超之前。
朝堂之上,主战派虽然依旧叫嚣报复,但声音中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自信,多了几分凝重。主和派与主张谨慎者,则更是找到了理由,强调新明之强悍,远非疥癣之疾,妄动刀兵,恐难收场。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高炽,脸色阴沉得可怕。王彬的初步受挫和黑石卫的遇袭,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部分因愤怒而发热的头脑。他意识到,那个海外的新明,已然成长为一个必须倾尽全力,甚至要做好付出巨大代价准备,才能应对的强硬对手。
“征夷大将军英国公张辅,到何处了?”他冷冷地问,声音中带着压抑的风暴。
“回陛下,英国公已至扬州,正在调集各省兵马粮草。”
“传朕旨意,催促张辅,加快进度!朕,要尽快听到捷报!”朱高炽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场战争,已经无法轻易停止,大明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全力开动。更多的军队,更多的粮草,更多的战舰,正从四面八方,向着东南沿海汇集。
风暴走廊的初次交锋,只是这场决定两个华夏政权命运的宏大战争的序幕。更加惨烈、规模更大的战斗,即将到来。
新明,皇宫,东暖阁。
窗外的蝉鸣嘶哑,搅动着盛夏午后的闷热,却丝毫穿透不进殿内凝重的气氛。皇帝吴峻面前摊开着两份并排放置的战报,一份来自陈启,详细禀报了“风暴走廊”海战的最终结果与损失情况;另一份来自韩锋,汇报了突袭黑石卫的具体战果与伤亡名单。
“阵亡三百二十七人,伤五百余;沉没‘扬威号’、‘飞云号’等大小战船五艘,重伤需大修者七艘……”吴峻轻声念着海战的伤亡数字,指尖在名单上缓缓划过,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为新明浴血奋战的家庭。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刺痛与怒火。
“然,此战,我新明水师,于正面战场,击退大明登莱水师主力!毙伤敌逾千,焚毁击沉敌舰十一艘,重伤其旗舰!更兼韩锋所部,奇袭成功,焚敌粮秣,俘其守将,扬威于敌境!”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陈尚书、韩指挥使,及我前线全体将士,打出了新明的威风!传朕旨意,所有参战将士,论功行赏!阵亡者,从优抚恤,其子女由官学供养至成年!”
“陛下圣明!”侍立一旁的周安与陈启(已从前线返回述职)躬身领命。陈启脸上带着征战归来的风霜与疲惫,但眼神明亮,这一仗,他打出了信心。
“然,陛下,”周安话锋一转,面色依旧凝重,“据各地‘暗影’密报,大明皇帝朱高炽已严令英国公张辅加快集结。江南各省卫所兵、北方边镇抽调的骑兵、以及福建、广东水师残余力量,正源源不断向扬州、苏州、宁波等地汇集。其规模,远超王彬之前所率舰队。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
吴峻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东亚舆图前,目光扫过大明漫长的海岸线,以及新明控制的星罗棋布的岛屿。“朕知道。朱高炽这是要倾力一击,以泰山压顶之势,企图一举将我新明碾碎。”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大海,不是北方的平原,不是西部的戈壁。在这里,数量并非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启和刚刚被召入宫的海军都督:“陈卿,水师受损舰只修复,需要多久?新舰下水,进度如何?”
陈启立刻回答:“回陛下,受损战舰已全部入坞,工匠日夜赶工,轻伤者半月内可重返舰队,重伤者预计需两到三月。船厂方面,另外三艘‘镇远级’已进入舾装尾声,预计一月后即可服役。此外,按照陛下您之前批准的‘蜂群’计划,首批五十艘小型突击火攻船已建成三十艘,船员正在加紧训练。”
“很好。”吴峻点头,又看向海军都督,“水师官兵士气如何?”
“回陛下,经此一胜,士气高昂!将士们皆言,大明水师亦非不可战胜,皆愿为陛下,为新明,效死力!”海军都督声音洪亮。
“要的就是这股气!”吴峻赞许道,“传令下去,晋升有功将士,犒赏三军!但也要告诫各级将领,戒骄戒躁,严加操练,更大、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臣遵旨!”
“周师傅,”吴峻目光转向首辅,“国内动员情况如何?军工生产,可能跟上?”
周安呈上一份文书:“陛下,内阁已发布《非常时期动员令》,沿海州县实行物资管制,优先保障军需。各大官营、民营工坊已全部转入战时轨道,日夜赶制火铳、弹药、铠甲、帆布。得益于先秦王(吴铭)早年打下的根基和推广的新式管理法,生产效率远超以往。粮食储备充足,可支撑大军一年之用。只是……长期封锁之下,与南洋的贸易几近中断,一些特殊物资,如硝石、锡料等,输入困难,库存消耗甚巨。”
“贸易中断是必然的。”吴峻对此早有预料,“令商务部设法通过隐秘渠道,加大从暹罗、琉球等地采购所需物资。必要时,可动用储备金银。国内,鼓励民间寻找替代材料,军工局加紧相关技术攻关。”
“老臣明白。”
就在新明紧锣密鼓进行战争准备的同时,大明境内,一场规模空前的军事动员也在进行。
扬州,钦差行辕。
征夷大将军、英国公张辅,一身戎装,端坐在虎皮大椅上。他年约五旬,面容威严,眼神锐利,是军中宿将,深得朱棣(虽已故,余威犹在)信任,亦对朱高炽忠心耿耿。下方,副将成山侯王通、以及从各地赶来的总兵、参将等数十员将领分列左右,气氛肃杀。
“王彬无能!丧师辱国!竟让海外宵小如此猖獗!”张辅的声音如同闷雷,在议事厅内回荡,“黑石卫被袭,更是奇耻大辱!陛下震怒,天颜不悦!此战,关乎我大明国体,关乎天朝威严!只能胜,不能败!”
“谨遵大将军令!”众将齐声应诺。
“水师方面,”张辅看向一名水师将领,“现有战舰,加上各地调集、征用的,共有多少?何时能完成集结?”
“回大将军,大小战船目前已汇集四百余艘,其中大型福船、海苍船近百艘。另有三百余艘正在赶来途中。预计一月内,可集结完毕。只是……新明舰炮犀利,航速又快,王将军前车之鉴……”
“哼!”张辅冷哼一声,打断道,“火炮犀利?我大明就没有火炮?工匠营已在加紧仿制俘获的新明火铳,虽未尽得其妙,亦能增强威力!至于船速,我战舰众多,以十围一,又何惧其灵活?此战,本帅不仅要胜,还要犁庭扫穴,将那吴峻小儿擒来京师,献俘太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陆师方面,各省抽调精锐已到位多少?”
王通出列答道:“回大将军,目前抵达扬州、苏州两地的步骑已有八万之众,后续还有五万正在路上。浙兵、闽兵素来悍勇,可用。”
“好!”张辅一拍案几,“水陆并进!水师主力寻找新明舰队决战,陆师则集结于福建、浙江沿海,待水师扫清障碍,即刻搭乘运兵船,跨海直捣新明本岛!本帅已请得陛下旨意,此战,不惜代价!”
“末将等誓死效命!”
大明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决心运转起来。无数的粮草、军械从各地仓库起运,通过漕运、海运,汇聚东南。沿海州县,民夫被大量征调,修缮港口,建造营寨。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气氛,笼罩在东南沿海上空。
新明的“暗影”细作,将这些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回国内。
吴峻看着手中关于大明动员规模的密报,眉头微蹙。张辅的策略简单而直接,就是凭借绝对的实力碾压。这确实给新明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陛下,是否要主动出击,袭扰其集结地,拖延其进度?”陈启建议道。
吴峻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张辅非王彬,其部署必然周密,防备森严。此时主动出击,恐落入圈套。我们……换个地方打。”
他再次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了另一个方向——朝鲜半岛与日本之间的对马海峡附近,以及大明辽东半岛的最南端。
“大明倾力南下,其北方,特别是辽东、山东沿海,必然空虚。”吴峻眼中闪烁着战略家的光芒,“令‘海蛇’分队,携‘蜂群’火攻船,北上袭扰!目标,不是与其水师决战,而是焚毁其沿海码头、仓库,袭击其运粮船队!要让张辅首尾不能相顾!同时,联络女真诸部,许以重利,令其在北疆制造事端,牵制大明辽东兵力!”
“陛下此计,攻其必救,可分散其兵力与注意力!”周安赞道。
“此外,”吴峻的手指最终点在琉球群岛的位置,“这里,是我们与日本、南洋贸易的关键节点,也是大明试图封锁我们的前沿。派遣一支分舰队,护送陆战队,抢占那几个关键岛屿,建立前进基地,确保我们的外线航行安全,并作为日后反攻的跳板!”
一道道新的命令,从新明皇宫发出。吴峻没有选择在张辅预设的战场上硬碰硬,而是利用新明的海军机动性,开辟新的战场,试图将这场战争,拖入对他有利的节奏。
战争的阴云愈发浓重,双方都在调兵遣将,积蓄力量。辽阔的东海和南海,即将成为两个华夏政权决定命运的角力场。下一次碰撞,将更加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