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上柳依依那拙劣的投毒未遂,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激起多少。林晏清甚至懒得去追究,只让秦川留意着柳家那边的动静,便不再理会。倒是沈知微,自那次拜访后,似乎真的沉下心来钻研画技,不再主动寻衅,只是偶尔在宴会上遇见,那清冷的眼神中,探究之意更浓了些。
时入仲夏,京城迎来了几场暴雨,虽解了暑气,却也导致京郊一些低洼之地遭了水患,不少贫苦百姓流离失所。消息传来,朝野关注。皇帝下旨赈灾,各府也都纷纷解囊,或设棚施粥,或捐赠衣物。
宸王府自然不能落后。林晏清与萧煜商议后,决定由王府牵头,联合几家素有善名的宗室和官宦人家,在受灾最重的几个区域设立粥棚和临时安置点,统一调度米粮和物资,避免混乱和浪费。此事依旧由林晏清总揽,萧煜从旁协助,并调派了王府护卫维持秩序。
消息传出,京城又是一片赞誉宸王府仁善之声。林晏清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深知这种涉及大量人流和物资调派的事情,最易被人钻空子,生出事端。她将各项事务分工细化,责任到人,并安排了可靠之人层层核查,力求万无一失。
布施进行了几日,一切井然有序。这日,林晏清正在府中核对各地送来的物资清单,管事嬷嬷前来禀报,说是城外西郊安置点那边,有些流民听闻是宸王妃主事,感念恩德,特意凑钱买了一幅万民伞,想当面献给王妃,以表谢意。
“万民伞?”林晏清放下账册,微微蹙眉。百姓感恩是好事,但亲自前去接受万民伞,未免有些招摇,也容易被人诟病是沽名钓誉。
“老奴也觉得不妥,已婉言谢绝了。”管事嬷嬷道,“只是那些流民言辞恳切,坚持要表心意。带头的是个姓王的老秀才,据说在流民中颇有声望,他说若王妃不便前来,他们便将万民伞送到王府门房,绝不打扰王妃清静。”
送到门房?林晏清沉吟片刻。若是连这点心意都断然拒绝,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也寒了百姓的心。但若接收,又恐生出别的枝节。
“这样吧,”林晏清吩咐道,“你亲自带几个人去一趟西郊安置点,代表王府接收万民伞,再带些实用的米粮和药材作为回礼,感谢他们的心意,并转告他们,安心度过难关,重建家园,便是对王府最好的报答。”
“是,王妃考虑周全。”管事嬷嬷领命而去。
然而,到了傍晚,管事嬷嬷却脸色发白、脚步踉跄地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侍卫还抬着一幅卷起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万民伞。
“王妃!不好了!”管事嬷嬷噗通跪下,声音发颤,“那……那万民伞有问题!”
林晏清心中猛地一沉:“怎么回事?慢慢说。”
管事嬷嬷喘着气,惊魂未定地道:“老奴按王妃吩咐,去了西郊安置点,那王秀才和几个流民代表果然捧着一幅万民伞等候。老奴查验过,伞面是普通的青布,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颂词,并无异常,便按王妃吩咐,收了伞,给了回礼。谁知……谁知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狭窄巷道时,拉车的马不知为何受了惊,车子颠簸了一下,那幅万民伞从车上滚落,伞骨……伞骨摔断了几根!”
她指着那幅被抬进来的万民伞,脸上血色尽失:“伞骨断裂处,里面……里面露出来的,不是寻常竹木,而是……而是黑沉沉的生铁!还刻着些……些鬼画符!”
又是厌胜之物!而且这次,竟然利用百姓的感恩之心,藏在了万民伞里!若是她亲自前去接收,或是将这伞迎入王府,其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会被人指责“德行有亏,招致邪祟”,更可能被扣上“利用灾民,收买人心,实则行魇魅之事”的天大罪名!
好毒辣的计策!一石二鸟,既能害她,又能玷污王府声誉!
林晏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那幅破损的万民伞前。伞面确是普通青布,字迹也像是多人所书,颇为杂乱。但断裂的伞骨内,那黝黑的生铁和扭曲的红色符咒,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个王秀才呢?”林晏清声音冰冷。
“当时场面混乱,那王秀才和那几个流民,见伞摔坏了,吓得立刻跪地磕头,说是他们保管不善,罪该万死,随后便混入流民中,再也寻不着了!”管事嬷嬷哭诉道,“老奴办事不力,请王妃责罚!”
林晏清摆了摆手,这不怪管事嬷嬷。对方处心积虑,连马匹受惊都算计在内,显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秦川。”她唤道。
秦川应声现身。
“去查那个王秀才的底细,还有今日拉车的那匹马,为何会突然受惊。”林晏清吩咐道,眼神锐利,“重点查查,最近都有什么人接触过西郊安置点的流民,尤其是与这个王秀才有过接触的。”
“是!”秦川领命,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萧煜回府后,得知此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仔细查看了那万民伞,尤其是伞骨内的铁片和符咒,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僵。
“利用灾民,行此龌龊之事,其心可诛!”萧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看来,是有人觉得本王最近太过仁慈了。”
林晏清握住他紧握的拳,轻声道:“王爷息怒。对方越是无所不用其极,越是说明他们已无计可施,狗急跳墙罢了。我们只需稳住阵脚,抓住证据,便能给予致命一击。”
萧煜反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包裹在掌心:“委屈你了,总是要面对这些魑魅魍魉。”
林晏清摇摇头:“有王爷在,妾身不怕。”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对方这次利用流民,手段卑劣,我们需得更加小心,既要揪出幕后黑手,也不能寒了真正受灾百姓的心。”
“本王明白。”萧煜眼神冰冷,“此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第二日,秦川带来了初步调查结果。那个王秀才,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流民,乃是京中一个破落户,平日里就好吃懒做,混迹市井,前些日子突然阔绰起来,常出入赌场,其钱财来源不明。而昨日拉车的那匹马,在马厩的草料中,发现了少量能致牲畜亢奋、易受惊的草药残渣。至于接触过王秀才的人,线索隐隐指向了一个与周家有些关联的、在京城管理一处小码头的管事。
又是周家!或者说,是借着周家名头行事的人!
萧煜当即下令,以“涉嫌勾结匪类,扰乱赈灾”为由,查封了那处码头,并将那管事捉拿审讯。同时,加大了对西郊安置点的管控和巡查,防止再生事端。
周家那边得到消息,周大人连夜入宫请罪,声称对家人管教不严,致使下人胆大妄为,并主动交出了那个管事的全家身契,表示任凭宸王处置。
弃车保帅,断尾求生。周家这一手,做得干净利落,再次将直接证据掐断。
“周家这老狐狸,倒是撇得干净。”萧煜冷嗤。
林晏清却并不意外:“他们敢这么做,定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个管事,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了。”
果然,那管事在审讯中,一口咬定是自己看不惯宸王妃“沽名钓誉”,想给她个教训,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与周家无关,随后便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线索再次中断。
虽然没能直接扳倒周家,但这次事件,也让朝野看清了宸王的态度和手段。接连的敲打之下,那些与周家、苏家关联紧密的人家,更是如惊弓之鸟,行事愈发谨慎。
王府似乎又渡过了一劫。
但林晏清站在廊下,看着院中在夏日暴雨后更加青翠的草木,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对手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次次变换着方式袭来。万民伞……这次是利用了她的善心和名声,下一次,又会利用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看似繁华锦绣的王府生活,实则步步惊心。幸好,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转身回到屋内,萧煜正坐在灯下等她,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她心头的些许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