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伞风波虽未能彻底揪出幕后黑手，但周家断尾求生的狼狈与宸王府雷厉风行的反击，足以让许多暗中窥伺的目光暂时收敛。京城表面恢复了一派夏日慵懒的平静，连带着那些围绕“花神”评选的暗流，似乎也缓和了几分。
林晏清乐得清闲，将更多时间用在打理“林记”和陪伴太妃上。这日，她正看着丫鬟们将新一批晾晒好的干花分装成“林记”今夏主打的“消暑清心”茶包，门房来报，沈知微沈小姐再次递帖拜访。
林晏清看着那张素雅帖子，微微挑眉。距离上次沈知微登门请教画技已过去半月有余，这位才女沉寂这些时日，今日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请沈小姐去花厅稍候。”林晏清吩咐道，整理了一下衣裙，便带着丫鬟过去了。
花厅里，沈知微依旧是一身素净打扮，正静静欣赏着窗边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见到林晏清，她规规矩矩行礼，神色比上次平和了许多，少了几分清高，多了几分沉静。
“沈小姐不必多礼，请坐。”林晏清在主位坐下，示意丫鬟上茶。这次上的是府里自制的茉莉花茶，清香的茉莉与茶香融合，沁人心脾。
沈知微端起白瓷茶杯，轻轻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茶香清雅，似是茉莉，却又比寻常茉莉花茶多了几分甘醇底蕴。”
“沈小姐好灵的鼻子。”林晏清淡笑，“这是‘林记’今夏的新品，用了特殊窨制工艺，沈小姐若是喜欢，待会儿带些回去尝尝。”
“多谢王妃美意。”沈知微微微颔首，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晏清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前次蒙王妃指点画技，知微回去后反复思量，获益良多。以往是知微坐井观天，过于执着笔墨形式，反倒失了画中真趣。今日特来拜谢王妃点拨之恩。”
她这番话说得诚恳，不似作伪。林晏清有些意外，难道这位才女真的想通了？
“沈小姐言重了，不过是互相探讨罢了。”林晏清不动声色地回应。
沈知微却摇了摇头：“王妃不必过谦。知微以往……确实对王妃有些误解。”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道，“总以为王妃……忙于庶务，于风雅之道未必精通。如今方知，是知微狭隘了。王妃见识广博，处世通透，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她这番自我剖析，倒让林晏清高看了她一眼。能认识到自身不足，并坦然承认，这份心性在骄傲的才女中实属难得。
“沈小姐能如此想，甚好。”林晏清语气缓和了些，“人各有所长，本妃亦有许多需要向沈小姐学习之处。”
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地融洽起来。沈知微又请教了一些关于画作意境营造的问题，林晏清也依据前世的艺术鉴赏知识，结合此世画论，与她探讨了一番，言谈间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眼看茶过三巡，沈知微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今日前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下月便是康王妃寿辰，知微与几位姐妹商议，想合力绣一幅《麻姑献寿图》为康王妃贺寿。只是其中几位仙女的衣带配色，我等争论不下，久闻王妃于色彩搭配上独具匠心，不知可否请王妃指点一二？”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绣囊中，取出一张画着线稿的绢布，上面用细墨勾勒出麻姑与几位仙女的身形，衣带部分则空着，旁边还用蝇头小楷标注了几种备选的丝线颜色。
林晏清接过绢布，仔细看了看。线稿画得精细，仙女姿态优美。她目光扫过那几种备选丝线颜色，多是些桃红、柳绿、鹅黄等常见鲜艳之色。
“康王妃性子温婉，不喜过于艳丽。”林晏清沉吟道，“这几位仙女的衣带，若都用鲜亮颜色，虽喜庆，却失了几分仙气。不若主位麻姑用金线勾勒云纹，配以月白底色，显得尊贵雍容。其余几位仙女，可用深浅不同的水绿、淡紫、藕荷等色，间或点缀少量银线，既雅致，又能凸显层次……”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绢布空白的衣带处虚划，阐述着自己的配色理念。
沈知微听得极为认真，不时点头，眼中流露出真正的佩服之色：“王妃果然慧眼！如此搭配，确实比我们原先想的要高明许多！只是……”她微微蹙眉，“这水绿与淡紫的深浅度，把握起来恐怕不易，不知王妃可否……”
她话未说完，身子忽然向前微倾，似乎想凑近些看得更仔细，手臂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小几上林晏清那杯尚未喝完的茉莉花茶！
“哎呀！”沈知微低呼一声。
眼看那杯茶水就要倾覆，泼洒在林晏清那身浅杏色的苏绣裙衫上！
林晏清反应极快，在茶杯晃动的瞬间，已迅速将手中拿着的绢布往身前一挡，同时另一只手扶住了摇晃的茶杯杯壁！
“哗——”大半杯茶水泼在了那张绢布线稿上，瞬间浸湿了墨线，颜色氤氲开来。只有少许溅到了林晏清的袖口，留下几点深色水渍。
“王妃！对不起！是知微太不小心了！”沈知微慌忙站起身，一脸懊恼和歉意，拿出自己的帕子就要去擦林晏清的袖口。
林晏清抬手避开，神色平静：“无妨，一点茶水而已。只是这线稿……”她看着手中被茶水浸透、墨迹模糊的绢布，有些惋惜。
沈知微看着那毁掉的线稿，眼圈微微发红，更是自责：“都怪知微毛手毛脚……这……这可如何是好？康王妃的寿礼……”
“线稿毁了再画便是，沈小姐不必过于自责。”林晏清安慰道，将湿透的绢布交给丫鬟处理，自己则用干净帕子擦拭着袖口的水渍。指尖触及那微湿的布料，她鼻尖似乎萦绕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茉莉花茶的、略带涩意的古怪气味。这气味……来自溅出的茶水？还是沈知微的帕子？
她心中警兆微生，但面上不露分毫。
沈知微依旧一副懊恼不已的模样，连连道歉。
“沈小姐也是一时失手，不必放在心上。”林晏清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今日天色不早，沈小姐还是先回府吧。配色之事，待沈小姐画好新线稿，我们再议不迟。”
沈知微见林晏清并未追究，似乎松了口气，又再三道歉后，才心事重重地告辞离去。
送走沈知微，林晏清立刻吩咐心腹丫鬟：“去查查，刚才沈小姐用的那条帕子，还有，将泼洒的茶水痕迹和那张湿掉的绢布，悄悄送去给秦川，让他找人查验一下，看看除了墨和茶水，可还有别的东西。”
她不相信这只是单纯的意外。沈知微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太快，今日的“失手”又太过巧合。那茶水里，或者那帕子上，定然有鬼！
果然，傍晚时分，秦川带来了查验结果。泼洒的茶水和绢布上，除了茉莉花茶和墨的成分，还检测出了一种名为“如梦散”的微量药物残留。此药无色无味，需接触皮肤或通过呼吸道少量吸入才会起效，能让人精神放松，产生轻微的依赖感，若长期接触，会逐渐变得精神倦怠，反应迟钝。而沈知微那条帕子上，也沾染了同样的药物。
好一个“茶香诡计”！先是示弱讨好，降低她的戒心，再借探讨配色之机制造“意外”，让沾染了药物的茶水溅到她身上！若非她反应快，用绢布挡了大半，又及时察觉气味有异，恐怕就要中招！这手段，可比柳依依之流高明隐蔽多了！
“沈知微……”林晏清眼神冰冷。她原本以为这位才女是真的想通了，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人当成了棋子，而且用的是如此阴损的药物！
“她背后的人，倒是舍得下本钱，连这种宫中秘药都弄来了。”萧煜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沈祭酒这个女儿，真是越发出息了！”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林晏清问道。
萧煜沉吟片刻，冷声道：“沈知微不过是枚棋子，动她无益，反而打草惊蛇。既然他们喜欢玩阴的，本王便陪他们玩玩。”他看向秦川，“将查验结果，还有沈知微帕子上的药物来源，想办法‘无意中’透露给沈祭酒知道。另外，盯紧太医院和那几个可能流出此药的渠道。”
他要让沈祭酒自己清理门户，也要斩断对方获取这些阴私药物的途径。
林晏清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只是经此一事，她对沈知微那点刚刚升起的好感，已荡然无存。看来，在这京城之中，果然不能对任何“情敌”抱有丝毫幻想。
几天后，听闻沈祭酒府上请了太医，沈知微“感染风寒”，需要静养，闭门不出。而太医院那边，也有两名专司药材保管的低阶医官因“疏忽职守”被调离。
茶香诡计，悄无声息地被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