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年静静看着他,没有哭,没有动,仿佛她不是在看一个死去的故人,而是在看一段命运终结。
她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乱发,像是安抚一个孩子。
“咳咳……”
血液不停从嘴里翻涌而出,闻年呢喃道,“还挺疼的……”
她抬眸,眼前画面恍惚,她看见唐青垣终于冲破金炎残兵包围,奔向她。
可她越发觉得无力,头摇晃得厉害,便干脆缓缓躺下,等着对方赶来。
雪地冰凉,让她有了片刻清醒。
唐青垣愕然地看着地上的听白,又看向身披血雪的闻年。
“你……”他刚一开口,闻年忽然朝他伸手。
闻年艰难抬眼,眼底无波,却透着一种疲惫至极的寂静。
唐青垣连忙蹲下,闻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力气已经微弱得像是蝴蝶扑翅。
唐青垣察觉她的意思,立刻俯身,耳朵贴近。
只听她一字一句,吐出最后一句话:
“东……竹林……三天……”
她还想说什么,却是张了张口,没说出口,只是释然般望着天空。
像是完成了的使命,说完最后的话,手指一松,她的眼睛渐渐闭上,归于宁静。
这时,秦少宇赶到,见状欲言又止。
唐青垣摇了摇头,站起,转身翻身上马。
“瑜安在东方竹林。”
下一瞬,他策马而去,风雪翻卷,如刀掠面,却挡不住那抹焦灼的身影。
秦少宇与箫琢琰看了眼两具冰雪中静躺的尸体,翻身上马,追赶上前。
竹林深处,雪仍未化。
箫瑜安躺在冰冷的雪地,双腿仿佛被万斤巨石压住,动弹不得。
鲜血从口中、伤口、腹中不断渗出,染红了她压在身下的雪。
她那双染血的手,缓缓地、几乎颤抖着从腰封中摸出些许药丸。
手指麻木,几次差点拿不稳。
止血药、止疼药、解毒药、保命药……
她一颗接着一颗,狼狈地塞进嘴里,不顾雪水混着血流进喉咙。
药微微泛甜,那是许老特意为她做的,因为她讨厌苦。
她想,她吃了这么多药,总会有些用的吧。
哪怕不全对症,总有一种能救她。
总有一种,能让她……坚持下去。
可似乎过了许久,她感觉不到效果,那些药像是沉入了无底深渊,杳无音讯。
她的胸口起伏得越来越慢,意识一阵阵涣散,天地仿佛都被雪埋住,只剩一片模糊的白。
不能睡!
她强迫自己清醒,眼皮不停颤抖。
不能闭眼!
可是……她真的太累了。
疼、冷、空、绝望,缠绕着她。
她开始看见幻觉:
她看见小时候那个缩在角落的小女孩,麻木望着人来人往,被人欺辱,却倔强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看见箫珏轻轻抱起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阿七不怕,爹在呢……”
她看见秦朝颜蹲下身,笑着揉她的脑袋:“我们瑜安最乖了。”
她看见了很多人,王府的大家,秦家,许洺一家,唐家,皇子公主……都来了。
她好像走进一场告别的梦,每走一步,身上就轻一点,心里却更疼一点。
她这一生,得过且过,不知来路,也无归途。
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再咬一颗药,手却已抬不起来。
她恍惚看见箫珏与秦朝颜,他们站在凌州王府门前,温柔地看着她。
“对不起……”
声音已不可闻,只有一缕气息,被风雪瞬间吞没。
“我好像……要,失约了……”
她的眼睛仍睁着,映出纷飞的雪。
一片雪花飘落,轻轻落在她涣散的眼眸上,冰冷柔软,像是世界最后的温柔。
它停在那里,静静地化成水,顺着她的眼睛滑落,如一滴悄无声息的泪。
她没有合上眼,但也不再眨动。
竹林,死一般寂静。
风停了,雪也缓了,像是这片天地在为某人低头哀悼。
忽而,马蹄由远而近,破空声穿透死寂,雪地上溅起大片飞白,震惊了沉睡中的山林,也惊扰了这场无声的葬礼。
唐青垣一行人穿过无数尸体,在看到一个普通衣服的人在金炎堆里时,他心止不住往下跌落。
终于,马蹄在接近时那处时,下意识放轻,像生怕惊扰了什么。
众人远远望去,那处有一个孤寂人影,静静地躺着。
唐青垣的心,猛地一空,像被什么狠狠拽下了悬崖。
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只余耳边“轰”的一声炸响,脑中一片空白。
他翻身下马,用尽全力冲过去。
脚步踏过雪地,溅起大片红白,像是踏碎了什么不能回头的东西。
身后秦少宇与箫琢琰也终于看到那个身影,瞬间瞳孔紧缩,齐齐变了脸色,亦紧跟而上。
少年躺在血泊里,身上早已覆盖了一层雪。
风吹过,碎雪落下,落在她睁开的双眼上,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唐青垣看着她,像是看见一场噩梦,一场他拼命逃避却终于无法躲开的画面。
“瑜安……”
他跪倒在雪中,手抖着探过去。
没有鼻息。
他猛地一僵,又快速摸上她的脖颈。
没有脉搏。
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颤抖着,轻触她的脸,指尖像被冰雪灼伤,猛地一缩。
然后他再度伸出,轻轻盖上她的眼帘,抚平她凌乱的鬓发,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像捧着一件从云端跌落的人间遗物。
她的头靠在他肩窝,唇微启,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唐青垣缓缓低下头,额抵着她的额,轻轻贴着,整个人却像被斩断了骨头,连呼吸都变成一种痛。
他喉结滚动几下,却终究没有发出一声。
泪水一滴滴滑下,落在她的颈侧、衣襟、眉间,连雪都没能掩去那种毫无声响的悲伤。
秦少宇望着箫瑜安,眸中闪过剧烈的挣扎。
他缓缓走近,半跪在一旁,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手。
指尖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缓缓垂下头,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指背上,肩膀轻轻颤着。
“二哥……来晚了……”
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无法做,只能这样,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握着她的手,恨自己来得太迟。
他轻轻将她的手放进怀里,像想替她暖热,却越握越冷。
箫琢琰站在不远处,一直没靠近。
他僵着身子,手里握着的剑因为用力微微发颤。
许久,他走了几步。
他抬头看她,像是在努力辨认,那个总笑着揍他的人,是否真的……不在了。
他没跪下,眼已红透,但没有落下一滴泪。
他不准自己哭,可他握着剑鞘的手,在发抖。
风穿过竹林,几片残叶打着旋落下,落在她的发间,像是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静默站立,无人言语。
雪,越落越缓慢,渐渐的停下,天地早已被染成一片苍白。
而箫瑜安,安静地躺在唐青垣怀里。
那个温柔如玉的少年郎,那个曾惊艳世人的青衣世子,那个以一己之力对抗敌人的白马小将……
离开了。
像夜空骤然绽放的流星,破云而出,惊鸿一瞥,便再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