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非也并非没察觉到,叶苑苨对嫁他或许并非满心欢喜。
然而,她竟会逃跑,这着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难道她就如此抗拒嫁给他?
他望着满地摔得七零八落的狼藉。
心,若被人用手狠狠攥紧,五脏六腑似遭绞拧,剧痛不已。
一通发泄后,他颓丧地坐回椅子,扶着额头。
冷着一张俊秀的脸,咬着牙,怔怔盯着地面,任不甘与愤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一刻,他竟是有些恨她了。
恨她的薄情,恨她的玩弄!
一月前,他返回洪县,才知母亲并无重病。
父母不知从何处听闻,他一直与叶苑苨纠缠不清,故而以母亲病重为由,将他骗回家中。
他一到家,便被父亲禁足于院内,逼着娶亲。
这一个月里,他想尽办法,抵死不从,家中被他闹得鸡飞狗跳。
他挨了父亲的打,受了不少责骂,却依旧言明非叶苑苨不娶。
父母拿他无法,终于彻底心寒。
而他,以与深家断绝血缘关系为代价,得以脱身,匆匆赶到边城。
可谁能料到,他满心急切地赶来,等待他的竟是这般结局!
心痛得难以呼吸。
他狠狠攥紧拳头,只觉浑身紧绷,似要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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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刑部大牢,阴森如狱,腐臭之气令人作呕。
康锦辉被死死缚于刑架。
粗糙绳索深深勒入皮肉,殷红血珠不断渗出,顺着手臂蜿蜒滑落。
他仅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亵衣。
但那亵衣早被鲜血浸得通红,不见丝毫原色。
且被皮鞭抽得破破烂烂,如败絮般挂在身上。
破烂处,赫然露出道道皮开肉绽的鞭痕。
如张牙舞爪的恶兽,肆意啃噬着他的肌肤。
他头发凌乱,一缕缕黏在满是血污的脸上。
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双眼微闭,以作喘息。
忽闻房门处传来动静,他警觉抬眼,眸光如鹰隼般射向声源。
那双眼眸,凌厉依旧,不减往昔帝王傲骨。
见到率先踏入刑房的两人,他冷冷勾了勾唇。
过去十几日,他饱受折磨,每隔两个时辰便要承受半个时辰的鞭刑。
却并无逼问审讯,纯粹是报复性施虐。
今日,幕后之人终于现身。
果不其然,正是康安平与苏云亦。
他早该预料到的!
苏烈之子苏云亦,当真虎父无犬子。
他暗悔,当年不该心软留下这个活口。
更不该在发觉他颇具才能时,未斩草除根,反倒心生欣赏,萌生出重用之意。
康安平身着明黄蜀锦常服,金线绣龙于领口袖口处蜿蜒。
手持锦帕,掩着口鼻,大步踏入刑房。
身后紧跟着黑袍加身的苏云亦,以及一名太监与两个狱卒。
太监才迈进屋,眼疾手快地寻到椅子,赶忙用袖袍擦了擦,往康安平身后搬去。
康安平手持锦帕紧捂口鼻,慢步晃到康锦辉身前。
瞧见太监搬来椅子,他慢悠悠回头,斜睨一眼,扯着嘴角道:
“不必,朕不过是念着皇叔,顺道来瞧瞧,不会多待。”
太监闻言,赶忙赔上小心翼翼的笑。
点了点头,又悄无声息将椅子搬回原处,模样谄媚至极。
康锦辉斜睨那太监一眼,眸光瞬间一暗。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这人也曾在他跟前鞍前马后。
他冷然一笑,瞬间洞悉这是康安平故意安排来折辱他的。
“皇叔笑什么?”康安平悠然欣赏着康锦辉的狼狈,语气不冷不热。
康锦辉眼中透着傲然,他忍着浑身痛意,咬牙开口:
“皇侄一时得势,未免张狂!这天下,易主如翻云覆雨,你能坐多久?!”
康安平闻言,挑了挑眉,负手,眼中尽是戏谑:
“皇叔,莫不是还幻想着有人来救你?朕便直言,你所有儿子,皆已死绝。”
“往后这天下,纵然还姓康,可与皇叔,却是再无瓜葛!”
康锦辉闻言,脸色不受控制地僵了僵。
他紧盯康安平,试图从他戏谑的表情中,辨出话语的真假。
想着,即便八儿子被杀,六儿子总归还活着才是!
康安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难堪的神色,继续道:
“哦,差点忘了。朕今日来,便是要告知皇叔,您仅剩的五个女儿。”
“朕会送去周边各国和亲以维稳边境,权当是皇叔对天下最后的‘贡献’。”
康锦辉闻言,脸色彻底崩塌。
他平生最疼爱的便是女儿,舍不得她们受一丁点苦。
瞧着康锦辉脸色发青,康安平心中终有几丝诡谲的痛快。
他不欲多言,转身吩咐狱卒:
“好生‘招待’朕的皇叔,可别让他轻易去了。”
康锦辉却忽然仰头大笑:
“康安平,朕知你记恨当年赶尽杀绝之仇。”
“但皇家天下,谁人登基为保权势,不会心狠手辣?”
“你定然,也会如此!”
说罢,康锦辉眸光如箭,直射向一直缄默、静立在旁的苏云亦。
那目光意味深长,如加诸在苏云亦和康安平身上的一道恶毒诅咒。
康安平瞬间捕捉到康锦辉的话外之意。
不禁斜睨侧后方的苏云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心虚。
苏云亦察觉到康安平的目光,却并未回看过去。
他逼视着康锦辉,勾唇一笑,幽幽地道:
“康锦辉,你心狠手辣、治国无方,便道人人如你一般?”
“当真是小人心智,难测君子胸怀。”
“古往今来明君众多,陛下心怀天下,岂是你能揣度?”
“你穷途末路,竟施此低劣手段离间君臣!”
“陛下圣明,岂会受你蛊惑!”
康锦辉闻言,脸皮一阵抽搐,顿时语塞。
他没料到,苏烈一介武夫,竟生出苏云亦这般利口善辩之才。
三言两语便将他的算计击得粉碎。
康安平却心头猛地一震,缓缓垂眸。
不知何时起,他心底悄然蔓生出对苏云亦的嫉妒与忌惮。
苏云亦智谋超群,实在太过出众。
父王旧部以为他夺位能成,全在自身谋略。
却不知一切布局皆是苏云亦所为,而他实则只是个执行人。
他表面对苏云亦礼遇,暗中却渐生容不下对方之意。
可现实残酷,他又深知自己离不开苏云亦的辅佐。
眼下,苏云亦一番维护自己明君的言语,令他愧疚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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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却隐猛地从刑房外闯了进来,急切唤道:“公子!”
待瞧见康安平竟也在屋内,却隐神色一凛,忙不迭跪地,惊慌行礼道:
“陛下万安,属下方才情急,冲撞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苏云亦眉头一皱,睨了却隐一眼,也随即跪下:
“陛下,却隐向来行事稳重,今日这般匆忙闯入,定是有万分紧急之事。”
“还望陛下念在他并无冒犯之意,饶恕他这一回。”
康安平神色一缓,忙伸手将二人扶起,温声道:
“无妨,瞧这情形,你主仆二人定有要事相商。朕便先回避,不扰你们。”
言罢,又捂上口鼻,带着太监举步往门外走去。
苏云亦见状,心中一紧,害怕康安平误会他有什么密谋。
忙追到房外走廊道:“陛下且慢。”
“陛下乃一国之君,万事皆系于陛下,臣没有可避陛下之事。”
说罢,转头对却隐道:
“却隐,是何事,你便当着陛下的面,如实道来。”
却隐微微一怔,看了看公子,眼神透着“你确定吗”的询问。
身旁的士卒及候在一旁的护卫,则识趣地往外退了一步。
看公子坚持,却隐无奈,只得对康安平拱手禀道:
“陛下,此前因学术不正获罪而遭全国缉拿的要犯叶公傅,连同其女儿叶苑苨及一名丫鬟,现已被缉拿归案,羁押于大牢。”
却隐说着,忍不住偷偷瞥了苏云亦一眼。
只见公子原本坦诚的面色,瞬间闪过一丝慌张。
却隐顿了顿,继续道:
“刑部侍郎深知此案乃陛下亲自下旨督办,岂敢懈怠。”
“此刻正亲自对他们严刑审讯,欲从其口中挖出同党及隐秘阴谋……”
听到“严刑”二字,苏云亦脸色一白,急向康安平拱手:“陛下……”
神色间尽是焦灼,哪敢想象苑苑遭受刑罚的画面!
康安平一听是叶家之事,岂会不懂苏云亦的心思。
他手一挥,道:“赶紧去吧!”
“去吧”二字尚未完全落下,苏云亦已一把扯过却隐,脱口急问:
“哪个刑房?”
却隐被拉得一个趔趄。
他脚步踉跄,还未站稳,便转身疾步领路,“这边……”
康安平望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轻声一哂。
旋即幽幽叹了口气,眼神又恢复平日惯有的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