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燃着炭火,暖意融融。
父女俩连着半月囚困于囚车,一路颠簸至京城,早已疲惫到极点。
可此刻,却全然无心歇息。
叶苑苨默默为父亲倒了一杯茶,听到父亲发问,不禁微微叹息。
她将茶盏轻轻推至父亲跟前,垂眸沉思。
说实在的,她身心俱疲,未来要如何,她也不知道。
但她想,只要父亲安然无恙,她便别无所求。
她抬眸,看向身着大氅,却仍难掩身形瘦削的父亲,轻声宽慰:
“爹,您莫要忧心,且安心住下,将身子调养好,再从长计议。”
顿了顿,又道,
“对了,您回院也如此告诉圆枣。这一路,她跟着我们,也吃了不少苦,叫她好生休养,不必忧心。”
叶公傅捧着茶盏,沉吟道:
“女儿,依为父看,云亦对你,或许并非纠缠,他只是……”
叶苑苨忙出声打断父亲:“爹,女儿不想说这个。”
叶公傅轻叹一声,坚持道:
“为父毕竟老了,陪不了你太多时日。且为父无用,不能顾你周全。”
叶苑苨神色骤变,慌乱地摇头,忙抓住父亲苍老的手,嗔怪道:
“爹,您在胡说什么!”
怎么听起来,像是遗言?
父亲的病,不是被林伯治好了吗?
叶公傅反握住女儿的手,神色平静,温声道:
“莫紧张,为父不过是盼着,有生之年能看你寻得良人,护你余生安稳。如此,他日为父离去,也能安心。”
叶苑苨听父亲如此说,这才松了口气:
“爹往后切莫再说这般话。女儿一人,也能过得顺遂,无需他人护佑。女儿只要爹好好活着!”
叶公傅苦笑着摇头。
这乱世之中,女子生存谈何顺遂,更何况是失了家人的孤女?
其中艰难,当真是不言而喻。
便说女儿这一路,为了他,吃了多少苦!
他轻拍女儿手背,诚挚劝道:
“女儿,云亦对你用情至深,为父看得很真切。”
“他昔日伤你,或实有苦衷。”
“如今他肯回头,你若心里还有他,不妨再给他次机会。”
“莫要太过执拗,误了自己一生。”
这一路波折,叶公傅看得透彻,女儿对深非也,更多是恩情使然。
即便没有苏云亦从中作梗,她心底也并非真心实意想嫁他。
但对苏云亦,心中却存着怨气。可若不喜欢,又何来怨气?
叶公傅说罢,轻轻推开女儿的手,缓缓站起身,语重心长道:
“女儿,你仔细思量思量,爹先回房歇着了。”
叶苑苨被父亲这一番话,说得呆愣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瞧着父亲那已然佝偻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渐模糊,她心中五味杂陈。
爹怎就这样偏心苏云亦?可那些伤害,她怎能轻易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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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能再抽了,再抽要出人命!”
刑部大牢内,凄厉惨叫与鞭笞声交错,如鬼哭狼嚎,令人胆寒。
苏云亦双目赤红,满脸怒容,手中长鞭如蛟龙出渊,每一挥都带着磅礴怒意。
却隐在旁焦急劝阻,苏云亦却充耳不闻,鞭下更狠。
倒霉的,是五个押送叶苑苨从县城到京城的官差。
他们各自瑟缩在一角,皮开肉绽之声不断,惨叫在阴暗潮湿的牢中回荡。
却隐瞧着五人血痕遍布、奄奄一息,官差头子更是昏死两回。
心一横,冲上去死死抱住苏云亦持鞭的手臂,急道:
“公子,且息怒!这几个混蛋罪该万死,但真打死他们,对您不利啊!”
苏云亦胸膛剧烈起伏,粗重喘息,长鞭微微颤抖,恨意难消。
却隐见状,试探着伸手,缓缓握住鞭梢,轻声道:“公子,冷静……”
苏云亦身子一僵,眼神凌厉射向却隐。
却隐心下一颤,却仍鼓起勇气,轻轻用力,慢慢将长鞭从苏云亦手中抽出。
夺走长鞭,却隐总算长舒一口气。
如今,康安平对公子猜忌日盛。
此前,公子行事已万分谨慎,都未能打消康安平的猜忌。
今日叶小姐不过刚来半日,公子先是将刑部侍郎打成重伤,眼下又将五个官差打得命悬一线。
如此行径,皇上知晓了,岂会不认为公子太过张狂?
“公子,您别叶小姐一来,行事就乱了章法啊!您……”
走出刑部大牢时,跟在苏云亦身后的却隐,忍不住低声劝道,语气中隐有埋怨。
苏云亦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目光如利刃般斜睨向却隐。
却隐喉间一紧,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忙垂首拱手,声线发颤:“属下多嘴了,公子恕罪。”
苏云亦盯他片刻,眼眸转回,继续前行。
他满脸阴沉,袍角扫过青石板时带起寒意。
周身气压低得让廊道墙壁点着的烛火都跟着晃了起来。
却隐赶忙跟上,公子方才那一眼,令他脊背瞬间冷汗涔涔。
罢了,今后但凡涉及叶小姐,他绝不再多言。
这叶小姐,简直就是公子的死穴。
出了牢狱大门,二人径直朝着拴马的古槐走去。
到了树下,苏云亦侧头,压低声音,对却隐吩咐道:
“那个县令,解决掉。”
却隐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公子竟是要对那个抓到叶小姐、还在县里等着领赏的小县令下手?
不至于吧,那县令不过是例行公事,按规矩派官差将人押解至京城。
让犯人坐囚车本就是正常流程,人家又怎知叶小姐是你心肝?
却隐在内心疯狂吐槽。
可一抬眼,撞上苏云亦冷厉的目光,立刻拱手,干脆应道:“是。”
苏云亦飞身跃上马鞍,沉声道:
“我得进宫一趟。你先回,命闻昱暗中护好苑苑。她若有所需,定要全力满足。”
却隐勉强笑着:“公子放心。”
进宫途中,苏云亦凝神理了理思绪。
当日,康安平下诏全国缉拿叶公傅,他随后便前往刑部。
隐晦叮嘱刑部尚书,此案尚无定论,切不可对嫌犯用刑。
若抓捕到,还需以礼相待,确保其毫发无损地被押解至京城。
然而,刑部尚书却完全将他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苏云亦暗自揣测,刑部尚书这般与他作对,不知背后是否为康安平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