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非也马不停蹄地赶至边城时,已至正月下旬。
午时,他刚到东城门下,便被锐羽迅速迎至守备府。
深非也才踏入守备府正厅,康逍墨便急忙迎了出来。
他一把紧紧握住深非也的双手,脱口而出:
“非也啊非也,你可算回来了!”
深非也剑眉微微一蹙,心中顿时涌起不妙之感。
这些日子,他虽身在洪县,却也知晓康安平成功夺位之事。
康逍墨情绪激动,拉着他便往茶桌走去。
锐羽极有眼色,赶忙上前为二人沏茶、倒茶。
二人刚一落座,还来不及寒暄,康逍墨便忙从怀中掏出一道黄绢诏书。
递向深非也,催促道:“你先看看这个!”
深非也见康逍墨如此急切,不敢耽搁,急忙展开黄绢。
诏书上字迹刚劲有力,写道:
“朕承皇天景命,君临天下。”
“念汝康逍墨,不辱使命,凭过人谋略,于边城未动一兵一卒,便令沙澜部归降,俯首称臣于我大离。”
“此功彪炳,朕心甚慰。今特诏汝于两月之内回京,加封绥远王,世袭罔替。”
“此后,汝便镇守边城,保我朝边疆安宁。”
“然需谨记,所部兵马不得擅离驻地,亦不可随汝入京。”
“望卿恪守朕命,忠心不渝,勿负朕恩。”
深非也看完,面色陡然凝重。
康逍墨紧盯着他,急切问道:“如何,你有何见解?”
深非也捏着黄绢,语气笃定:“鸿门宴,去不得。”
康逍墨坐直身子,无奈叹气:
“唉,本皇子岂会不知去不得。”
“当年父皇对手足痛下杀手,对堂兄弟姐妹也未曾留情。”
“如今康安平继位,又怎容得下我们这些皇子?”
言罢,康逍墨又朝深非也凑近,眉头紧皱:
“只是,若久不入京,便是抗旨,形同谋反,这该如何是好?你可有高见?”
深非也迎着康逍墨那急切求助的目光,缓缓起身,拱手道:
“殿下,属下连日奔波,实在疲惫不堪。”
“能否容属下暂且下去稍作休憩,再行商议?”
说罢,他抬起右手扶额,面露疲态,似头疼难忍。
康逍墨与锐羽见状,不禁心虚地对视一眼。
深非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俩不用想也明白,这分明是想去见叶丫头了。
立在一旁的锐羽,抬头看起房梁。
康逍墨鼻子一抽,抬手揉了揉,嗫嚅道:
“那个……嗯,是该让你先下去歇歇……只是,”
说着,他站起身,轻轻将深非也摁回椅子坐下,
“只是如今事态紧急,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应对之策……”
深非也狐疑地打量着康逍墨。
这种棘手之事,绝非一时半刻就能商讨出对策。
就不能先让他去见见苑苑?
他可都近一月未见她了,心头着实想得厉害。
康逍墨避开深非也审视的目光。
摩挲着胸口,重新坐回椅子,忙转移话题:
“唉,终究是本皇子当初小觑了苏云亦。”
“你说,若本皇子一开始便向朝廷揭发靖乡卫的真实面目,康安平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
说罢,他瞥了深非也一眼。
见深非也仍未收回狐疑的目光,康逍墨强装的镇定险些维持不住。
他接着道:
“不过,咱们撤到边城,倒是明智之举。”
“你是不知,我那些皇兄皇弟,当夜便丢了性命,死状凄惨……”
康逍墨说了一堆,却见深非也始终不搭话,只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终于,他再受不了那幽怨般的小眼神,深深叹了口气。
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函,轻轻拍到茶桌上,一脸无奈地道:
“本想着多瞒你一阵儿,瞧你这心急火燎的模样!”
“罢了,你自个儿看吧,这是叶丫头留给你的!”
深非也瞧着康逍墨古怪的举动,脑袋“轰”地一下,心里莫名一慌:
“殿下这是何意?”
康逍墨起身,理了理衣襟,负手,轻咳两声,故作随意地开口:
“呃,那个,叶丫头走了,给你留了封信函。”
“你慢慢看,本皇子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刚落,康逍墨逃也似的匆匆抬脚离开正厅。
苑苑走了?
深非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椅子里。
锐羽见自家殿下将他独留在厅内,紧张得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咽唾沫。
心想,万一待会儿深公子发起怒来,还不得揪着自己不放?
他眼珠子一转,赶忙躬身道:
“那个,深公子,想必您还没用饭吧,属下这就下去给您准备准备。”
话一说完,也不等深非也回应,便急匆匆走出正厅。
深非也怔愣地望着桌上那黄色信函。
嘴唇微张,才发觉喉头发紧,干涩刺痛。
心脏剧烈跳动,每一下都似带着疼意。
他强自镇定,旋即急切地抓起信函,撕开信封,抽出信笺。
不想,竟带出一堆银票,纷纷扬扬飘落一地。
他无暇看信,满心疑惑,忙将银票一张张拾起。
拿在手中,粗粗一扫,竟少说有上万两。
刹那间,心慌到了极点,令他一时不敢展开信笺。
拿着信笺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最终,他还是缓缓打开,入目却唯有三个字:对不起。
深非也死死盯着信笺上那简短的没有感情的三个字。
眼眸闪了闪,捏着信笺的手,逐渐收紧,青筋暴起。
信纸如陷入漩涡般,骤缩,沦陷,在他指下几近破碎,委屈巴巴。
他眸中慢慢浮出猩红雾气。
牙关紧咬,腮边肌肉鼓鼓的,微微抽搐。
康逍墨和锐羽悄摸摸地贴在门外,竖着耳朵听屋内动静。
半天没什么声响,两人都不由紧张得拳头越捏越紧。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脆响,瓷器掷地的声音从厅内传出。
二人吓得浑身一颤,躲离房门,忙不迭抚了抚胸口。
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从厅内大肆传来。
不过,他俩反而松了口气。
寻思着,心里有气,发泄出来就好。
“对了,厅内没啥贵重物件儿吧?” 康逍墨突然发问。
锐羽茫然眨眼:“属下不知啊,没料他今日到,没提前捡拾……”
康逍墨曲起手指敲了一下锐羽的脑袋:
“军费这么紧张,你……”
正说着,厅内陡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惊得二人身子猛地往上一蹦。
康逍墨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闭眼道:
“哎哟,我这小心肝儿哟!这深非也,认识这么多年,虽说没什么教养,可这般大发雷霆,还真是头一遭,看来这次是真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