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娥拈起一撮酒曲置于掌心,向乐宝展示分量:“记住,一盆洒三份这么多的酒曲。”
乐宝盯着酒曲粉末瞅了几眼,依样画葫芦也捏一撮酒曲放在手心里,两厢对比觉着分量一般无二后,抱起海碗,动手开始洒起来。
她还是头一回洒酒曲,十分的新鲜,一个个陶盆依次走过去,直洒了将近四十盆蒸米,海碗里的酒曲就见了底。
正当她准备去六壮的小石臼里倒酒曲,院外忽然响起妇人们爽朗的笑声,几乎片刻间,三个腰系遮水裙,带着袖套的妇人就走了进来。
“二婶子,咱们昨儿说好,今儿个未时初过来掺拌酒曲,没来迟吧。”
为首的妇人说着话,就把手伸了出来,其余两个妇人见状,也忙跟着伸出双手。
梁青娥笑着同她们寒暄两句,见三人双手虽粗糙,却清洗的十分干净整洁,就连指甲都是新修剪的后,心里就浮起几分满意。
只掺拌酒曲需得双手接触蒸米才能完成,为着心里舒坦,梁青娥又让三人洗了一遍手。
等三人擦干手,她方一指洒过酒曲的蒸米陶盆,郑重叮嘱:“这上面洒的酒曲,必须要和蒸米彻底掺匀,拌得不匀实,酒曲就发不出好酵,要是影响了酒糟的品质,那这生意就是一锤子买卖,不光我家断了这门营生,就是你们往后也少了这项收益。”
妇人们闻言,既震惊又欢喜。
震惊的是梁婆子果然好本事,有能耐把这酒糟生意变成长久的买卖。
欢喜的是,若梁婆子果然能把这酒曲生意变成长久买卖,那对于她们这些无一技之长的妇人来说,家里就能多一个进项了。
没人会砸自个饭碗,三人有了盼头,为求酒糟品质万无一失,俱使出十二分精神,挥着两个膀子,开始卖力掺拌酒曲。
院里掺拌酒曲忙的不可开交,院外众人蒸煮大米更是忙的热火朝天。
林家小院门口烟气蒸腾,米香浓郁,很是引来一些凑热闹的村人,和馋嘴的孩子。
蒸米还要拿来做酒糟,梁青娥自不会把蒸米拿出来给孩子们解馋。
不过蒸米水用不着,于是,她特意腾出一个空桶放外面。
又叮嘱负责蒸米的几家妇人,待一锅大米蒸好后,可以把蒸米水舀出来,就放在树荫下,谁要喝,自家拿碗过来舀取就是。
圆圆娘等人自是痛快答应,蒸米水浓白粘稠,又有营养,便是她们自家孩子,也能跟着沾沾光。
听到能随意取用蒸米水,不光孩子们喜的眉开眼笑,就连过来凑热闹的老头老太太们,也忙赶着回家去拿海碗拿盆子。
蒸米水多好的东西啊,可比啥野菜糊糊,杂粮糊糊有滋味多了。
很快,梁婆子家里能随便取蒸米水这个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村子。
梁青娥生怕好心办坏事,这些人再因为舀蒸米水吵架干仗给烫了。
于是便交代陈秋莲看着院里,她则拿着长勺,守着水桶,给过来的村民孩子们亲自打蒸米水。
八个灶台一直没熄过火,锅盖一掀,就有至少三瓢蒸米水被舀出来。
米水桶就算一时被舀完了,不多会儿,就会有新的蒸米水倒进去。
梁青娥拎着米水桶穿梭在八个灶台间,身后跟着自发排成队的大人和孩子,场面说不出的和谐。
不管是陶碗,还是大盆小盆,轮到哪个,梁青娥直接都是舀三勺盛进去。
见拿大盆也占不到便宜,一些人便匆匆又回家拿陶碗。
至于大盆,也没带走,而是放在一旁,把排队领到的蒸米水直接倒进盆里。
多排个几回,不说能把盆子装满,至少一家人晚上的汤水足够喝了。
正舀着汤呢,众人便听到一阵骂骂咧咧声响起。
“快去啊,人家都能去舀蒸米水,咋就你不行,你这个孩子咋这么笨,真是随了你那个短命的死鬼爹。”
梁青娥寻声看去,就见不远处的一座柴垛旁,任氏正一手叉着腰,一手点着面前小男娃的脑袋瓜,怒声斥骂。
赵时运婆娘偏头瞅了一眼,神色中满是厌恶:“这娘们真是天生的狠毒心肠,先前待大狗子……待阿耀和小辉不好,我只以为俩孩子不是她亲生的缘故……
可从她挤兑走阿耀和小辉,原先还被她当成宝的留根,就变成狗尾巴草了,天天在家从早骂到晚,孩子都快被骂傻了。”
圆圆娘住在村西头,等闲也不往村东头跑,闻言也皱紧眉头:“卢元旺呢,他就不管管,怎么说这孩子都喊他一声爹。”
说完她就知道自个太天真了,卢元旺为着新婆娘舒心,连亲生的俩儿子都能说卖就卖。
这孩子和他没一丁点关系,想也知道他不可能为这孩子出头。
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后,留根抱着个大海碗,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他倒也乖觉,见人排成一串儿,也没横冲直撞往前冲,而是站在了最末尾。
等排到他时,恰好米水被打完了,等待蒸米水出锅的间隙,梁青娥便不着痕迹打量面前的孩子。
这孩子路都走不稳当时,便随着亲娘嫁到了卢家,认真算算,现在也有五岁了。
五岁的娃儿,正是淘气捣蛋的年纪,可面前孩子的眼神却很空,瞧着没什么精神。
许是有些不安,孩子不时怯怯瞅一眼亲娘所在的地方,确认娘还没走后,便又呆呆盯着脚下。
梁青娥跟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往地上一瞥,顿时就愣住了。
和他身上脏污破旧的衣裳不同,这孩子脚上的鞋子虽脏,却实实在在是双新鞋子。
她眼睛往村里其他孩子脚上扫去,就见娃们的脚上不是趿拉板,就是草鞋,还有破旧不合脚的鞋子,反正啥的都是,就是没一双新鞋子。
甚至还有几个小娃赤着脚,更是连鞋都没穿。
不是说任氏不待见这孩子,天天从早骂到晚吗。
梁青娥忍不住扭头看向柴垛,就见任氏蹙眉瞅着这边,目光落在亲儿子身上时,是满满的关切。
没错,是关切,是那种生怕自家孩子遭人欺负的关切。
这真是太奇怪了,这任氏到底是在意这个儿子,还是不在意这个儿子。
“二婶子,我要掀锅了,把桶拎过来。”
赵时运婆娘的声音打断梁青娥的思索,她也没继续琢磨,拎着木桶就去舀蒸米水。
大人间的事,和孩子不相干,梁青娥自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她接过留根手里的大海碗,一视同仁舀了三勺蒸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