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他林子君忤逆师长,你不教训这小崽子,竟开口骂我,你是非不分,枉为人师。”
黄夫子拄着拐棍,身体摇摇晃晃,黄满蹊紧紧搀扶,声音焦急:“阿爷,你莫气。”
大壮赶忙上前,扶住黄夫子另一只胳膊,关切道:“夫子莫气,都是学生心直口快之故,既黄童生觉得我不敬他,我同他赔礼道歉就是。”
“他不配。”
黄夫子喘一口气,怒视黄修文:“你不用给他道歉,此事原委经过为师已尽知,路不平有人鸣,你何错之有,倒是他,枉读圣贤书,竟是个眼盲心瞎之辈,学堂我宁愿闭馆,都不会交到这等不知所谓之人的手上。”
“黄夫子这话,可是给咱们家孩子正名了。”
林远山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脸的动容:“方才黄童生说大壮这孩子不敬师长,不知尊卑,说他妄图插手夫子的家事,还说他窥探你家的私事,说大壮他日定会是个小人,说他会污了学堂的名声……”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咱们大壮这辈子就完了,幸而黄夫子还了咱们大壮清白,不然日后孩子如何在外行走呢。”
说着,林远山就让大壮给黄夫子磕头,感谢他的恩情。
大壮十分听话,跪在黄夫子身前,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黄童生见势不在我,脸色铁青,恶狠狠地剜了眼女儿和跪着的大壮,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起来,快起来。”
黄夫子颤巍巍扶起大壮,看着围着的一众村民们,声音高扬:“诸位莫听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瞎咧咧,林子君,也就是大壮,他是个好孩子,品性纯良,待人以诚,他日成就必然远超我这糟老头子。\"
这话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在场谁都知道,黄夫子身为秀才已是附近村子里最有学问之人。
若说大壮能青出于蓝,岂不是有望中举入仕。
众人望向大壮的目光瞬间变得炽热羡慕,仿佛已经看到他头戴乌纱的风光模样。
看着面前秉公直言的老夫子,梁青娥心里十分的敬佩。
在这讲究亲亲相隐的世道里,黄夫子竟能不顾父子亲情,为大壮主持公道,这份风骨着实令人动容。
见他说话间气息不稳,面色泛着潮红,她忙上前相邀:“黄夫子若不嫌弃,还请到家里喝杯茶水。\"
原以为会被婉拒,却见黄夫子抚着胡须沉吟片刻,最终微微颔首:“既如此,那老夫就和孙女叨扰了。”
一行人慢慢走回家,陈秋莲把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都支开后,转身往灶房去倒茶水。
秦兰花听说黄夫子来家里了,也匆匆从房里出来,帮忙一起待客。
她是大黄庄的姑娘,虽和黄夫子说不上多熟,好歹同一个村,也算有个面子情。
她把茶碗送上,围着黄夫子开始打听三壮这半年来在学堂的表现。
黄夫子人很和气,耐心说了几桩三壮在学堂的趣事。
这可把秦兰花喜的不行,乐的咯咯咯笑了起来。
梁青娥皱了皱眉,嫌她太过聒噪,转头打发她去后院浇菜地。
又喊住要下地干活的陈秋莲,让她去灶房,给黄夫子熬一碗解暑汤来。
二人不敢耽搁,一个提桶去了后院,一个往橘树上揪一把橘叶,又挑拣一把晒好的去火草药,抬脚就进了灶房。
堂屋里,梁青娥再次同黄夫子郑重道谢。
黄夫子连忙摆手,脸上满是惭愧:“该道歉的是我,再听你谢下去,我这老脸都没处搁了。”
林远山和林老虎见状,赶忙岔开话题,只道对黄夫子的感激之情,绝口不提黄修文的所作所为。
黄夫子轻咳两声,神色凝重:“方才在村口说要关学堂,这话不是虚言,与其看着那孽障把学堂搅得乌烟瘴气,不如我亲手了结,也算有始有终。\"
梁青娥闻言,心下了然,换作是她,只怕也会出此下策。
一旁的林远山和林老虎却急得直搓手,家里三个孩子的学业可都指望着这学堂呢。
关了学堂,孩子们往哪里读书去。
似是看出他们的焦虑,黄夫子话锋一转,又道:“镇上的致远书院,以大壮的才学,进去读书不成问题,山长是我的同窗,若有需要,我可以写举荐信……
二壮也可一试,三壮的学识差点,可以先找个学堂打磨两年,等基础扎实了,也能往致远书院递交入读申请。”
林远山对读书之事知之甚少,镇上致远书院的入读规矩他更是一无所知。
林老虎虽略知一二,也就仅限于晓得书院择取学生非常苛刻,必须得通过书院的考教,才能入学读书。
倒是梁青娥近段时间打听过周边的私塾书院。
然庄户人家日常不关注这些,村人们只能说出各个私塾所在的村子,至于夫子人品学问如何,几乎一概不知,甚至有些私塾连夫子名姓都不知晓。
趁着难得有黄夫子这个同道中人在场,梁青娥仔细问了个明白。
黄夫子也知无不言,末了,他冲大壮问道:“致远书院一年两考,七月底就有一场,若你想免试入学,我即刻就能写举荐信。”
大壮认真思索片刻,挺直脊背:“多谢夫子好意,但我想凭自己考进去。”
“好,有志气!\"
黄夫子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浅笑的孙女满蹊,捻着胡须的手突然顿住。
梁青娥何等敏锐,立刻找了个借口,支走了两个少年人。“
屋里只剩四个大人时,黄夫子轻咳一声,模样有些难为情:“咳…林家嫂子,不知子君这孩子有没有定下亲事。”
梁青娥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黄夫子口中的子君,说的正是大壮。
见对方欲言又止,她从实答道:“不曾。”
觉得自己回应好奇太过平淡,梁青娥又补充道:“不瞒夫子,这几年他爹娘都在码头忙活生计,倒是没顾上他,若黄夫子有合适的人家……”
“我瞧着子君,倒是与我家满蹊极为相配…”
黄夫子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捋着胡子道:“不知林家嫂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