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山,聚义厅后的密室。
烛火摇曳,却驱不散满室的沉重与压抑。
鲁智深和武松看着坐在对面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燃烧着某种可怕火焰的杨志,皆是默然。
方才杨志已将洞中遭遇,认出杨霆之事,以及由此引发的惊天猜想,尽数道出。
良久,鲁智深重重一拍大腿:“直娘贼!竟有这等事!那‘影门’的杀,竟是你的亲堂弟?这…这他娘的是唱的哪一出?”
武松眉头紧锁,沉声道:“骨肉相残,乃人间至痛。杨霆既为影门效力,又对你心怀怨恨,其中必有惊天隐情。三弟,你方才提及太原往事…莫非与此有关?”
杨志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的石壁,投向了遥远而痛苦的过去。
他端起面前那碗未曾动过的烈酒,却没有喝,而是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夜色浓重,雨丝敲打着窗棂。
杨志望着北方——那是太原的方向,也是杨家祖籍所在。
他猛地将碗中酒液奋力泼洒于地,酒水溅湿了地面。
“大哥、二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痛楚,“此事…此事关乎我杨家一段鲜为人知的痛史,关乎我那位失踪多年的叔父——杨文……”
烛火将他挺拔却略显萧索的身影投在墙上,随着火光轻轻晃动。
他的叙述,将鲁智深和武松带回了十数年前,那座北方的雄城太原。
……
北宋政和年间,太原府。
杨家虽不如祖上杨业、杨延昭时期那般显赫,但依旧是并州一带颇有声望的将门之家。
杨志这一支是长房,他父亲杨安性格沉稳,袭了个军职,守成有余。
而他的叔父杨文,却是个截然不同的人物。
杨文是庶出,比杨安小不少岁,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双全,尤其一手家传枪法,使得出神入化,更难得的是胸怀大志,常以复兴杨家声威为己任。
但他性子也极为刚烈耿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对官场倾轧,边军腐败深恶痛绝。
彼时,太原府军政大权,掌握在知府兼兵马都总管高槛手中。
此人是太尉高俅的远房族侄,靠着裙带关系上位,贪墨成性,克扣军饷,倒卖军粮,甚至暗中与塞外辽商往来,走私禁运物资,无所不为。
边军将士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杨文时年不到三十,任太原府厢军都指挥使,正值血气方刚。
他屡次上书揭发高槛劣迹,却皆石沉大海。
反而因性情刚直,得罪了高槛及其党羽,被处处排挤打压。
杨志那时年纪尚轻,已在殿帅府挂职,回太原省亲。
他清晰记得,那个雨夜,叔父杨文闯入府中,与父亲杨安在书房激烈争吵。
“兄长!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高槛那国蠹民贼,毁我边防,吸兵血自肥吗?!”杨文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手中已有他勾结辽商、走私生铁兵器的实证!此次定要扳倒他!”
杨安长叹一声,声音充满无奈与疲惫:“二弟!你怎地还不明白?那高槛背后是高俅!是蔡京!你区区一个指挥使,拿什么去扳倒他们?你那点证据,送上去,非但动不了他分毫,反而会为我杨家招来灭门之祸!听为兄一句,忍了吧!为了杨家满门,为了志儿他们的前程……”
“忍?哈哈哈……”杨文发出悲愤的惨笑,“兄长,我杨家祖辈,血洒边关,换来的是个‘忍’字吗?我杨文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这证据,我拼死也要递上去!”
“二弟!你糊涂啊!”
那场争吵不欢而散。
杨志躲在廊下,听着叔父决绝离去的脚步声,心中充满了对叔父勇气的敬佩,也为家族深深的担忧。
然而,杨文还未及将证据送出,滔天大祸便已降临。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大队官兵如狼似虎地包围了杨文府邸!
高槛亲自带队,以“勾结辽人、密谋造反”的罪名,将杨文及其一家老小锁拿入狱!
并从杨文书房中,“搜”出了大量与辽人往来的“书信”和“礼单”!
所谓的“证据”,粗糙可笑,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栽赃陷害。
但在高槛的权势之下,无人敢言。
杨安四处奔走,散尽家财,试图营救,却连狱门都进不去。
昔日与杨家交好的官员,纷纷避之不及。
不过短短半月,判决便下:杨文判凌迟,家产抄没,妻女没入官妓,幼子杨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杨霆,与其他旁系亲属,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归籍!
判决下达当夜,杨文在狱中“暴病而亡”。
其妻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而那押送流放队伍的官船,行至黄河孟津段,竟“意外”触礁沉没。
一船人犯,包括年幼的杨霆,尽数“葬身河底”,无一生还!
消息传来,杨安当场吐血昏厥,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便郁郁而终。
杨家嫡系一脉也因此事受到牵连,迅速败落。
杨志那时已在东京当差,闻此噩耗,如五雷轰顶,却人微言轻,根本无法与高槛、高俅这等庞然大物抗衡,只能将这份血海深仇与无尽悲愤深深埋藏心底,这也成了他日后拼命想通过仕途重振家声,却屡遭挫折,最终失陷花石纲、生辰纲,不得不落草为寇的深层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