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阳与延卿并肩出征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京城炸开。
朝堂之上,哗然一片。
以都察院几名老御史为首的文官们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长公主殿下统兵出征,身边竟带着一个……一个内官!这让我大京颜面何存!”
“战场乃生死之地,岂是儿戏!九千岁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岂不是拖累大军?殿下这是被鬼迷了心窍啊!”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请陛下速发金牌,追回延卿。”
西厂督主阮介站在班列中,低着头,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燕昭阳离京,还带走了最难缠的延卿,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京城这块肥肉,终于要落到他手里了。
龙椅上的燕凌峰听着底下吵吵嚷嚷,眉头微蹙,但并未立刻表态。
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几位武将勋贵:“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位老将军出列,拱手道:“陛下,老臣以为,长公主殿下用兵如神,既做此决定,必有深意。延卿督主虽为内官,但智计百出,东厂于情报一道确有独到之处。或许……殿下正是需要他这方面的助力。”
另一名将领也附和:“北境情势复杂,戎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若有东厂暗线从中斡旋分化,或可收奇效。臣以为,当信任殿下决断。”
文官们还要再争,燕凌峰抬手制止了他们。
“皇姐行事,向来有她的道理。既然她已带人出发,此事不必再议。”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眼下当务之急,是确保北境粮草军械供应,稳定后方。阮卿。”
阮介连忙出列:“臣在。”
“京畿防务与治安,西厂需多加用心,若有宵小之辈趁乱生事,严惩不贷。”
“臣,遵旨!”阮介躬身,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退朝之后,各种流言蜚语更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
有说长公主被九千岁美色所惑,行军打仗都要带在身边,实乃荒唐。
有说九千岁野心勃勃,想借军功更进一步,把控朝政。
更有甚者,揣测二人早有私情,此番是借出征之名行苟且之事……
这些话语自然也传到了尚未走远的燕昭阳与延卿耳中。
负责后方情报传递的东厂档头禀报时,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延卿骑在马上,听着那些不堪的揣测,脸色白了白,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他,但他不能容忍他们玷污昭阳的名声。
燕昭阳却只是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前方绵延的行军队伍,语气淡漠:“一群只会摇唇鼓舌的蠢货。刀子没架到脖子上,永远不知道疼。”
她侧头看向延卿,见他脸色不好,放缓了声音:“不必在意。待我们得胜还朝,这些声音自然会消失。”
延卿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底那点波澜渐渐平息。他轻轻点头:“嗯。”只要她不在意,他便无所畏惧。
大军日夜兼程,一路向北。
越往北,景色越发荒凉,气候也越发寒冷。凛冽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呵气成霜。
燕昭阳身先士卒,与普通士卒一同啃着干粮,喝着冷水。她银甲外的披风沾满了尘土,眉眼间却依旧锐利如初,仿佛不知疲倦。
延卿始终跟在她身边。
他确实不擅骑射武艺,长途奔波的辛苦也让他旧伤隐隐作痛,但他从未吭过一声。他利用东厂的渠道,不断接收、分析着来自北境和各方的密报,将整理好的情报及时呈送给燕昭阳。
“戎狄主力确在云州城外,号称二十万,实则应在十五万左右,分属三个大部族,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有争功迹象。”
“云州城内粮草尚可支撑半月,但军械损耗严重,士气有些低迷。”
“这是云州周边地形图,以及几条隐秘小路……”
他的情报往往精准而关键,为燕昭阳制定作战计划提供了重要依据。军中一些原本对他心存轻视的将领,在几次军务会议后,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太监”,脑子里装的东西,比他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粗人要缜密得多。
这日傍晚,大军在一处背风的山谷扎营。
燕昭阳巡视完营防,回到主帅大帐,看到延卿正就着昏黄的油灯,仔细核对一张地图。
他眉头微蹙,脸色在灯火下显得有些透明,嘴唇也有些干裂。
她走过去,拿起水囊递给他,“歇会儿,眼睛不要了?”
延卿抬起头,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马上就好。这条小路如果可行,或可绕到戎狄侧后方,断其粮道。”
燕昭阳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擦过他干裂的下唇:“疼吗?”
延卿身体一僵,脸颊瞬间漫上红晕,慌乱地垂下眼睫:“……不疼。”
燕昭阳低笑一声,收回手,“明日就能抵达云州地界了。怕吗?”
延卿摇摇头,看向她,目光清澈而坚定:“有你在,不怕。”
帐外是呼啸的北风和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帐内却因这简短的对答而弥漫开阵阵暖意。
燕昭阳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带着依赖与信任的眸子,心底某个角落软了下来。她伸手,将他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黑发别到耳后。
“嗯。”她应了一声,“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她起身走向内帐,延卿望着她的背影,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她指尖抚过的唇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凉而柔软的触感。
他缓缓收起地图,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他听着帐外熟悉的风声,感受着不远处她存在的气息,心底一片奇异的宁静。
无论前路如何,能与她并肩而行,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京中的流言,边境的风沙,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