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在相对干净的床铺上躺了片刻,闭上眼,短暂地享受了一下这难得的、由恐惧换来的安宁。然后干脆利落地换上了那身干净的衣服。
柔软的棉质布料贴着皮肤,隔绝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阴冷湿气,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些无形的触感。
他穿上合脚的运动鞋,踩了踩地面,坚实而舒适。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被满足,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安定感。
但他很清楚,这安定感虚幻如泡沫。那个存在正用无微不至的“照顾”编织着一张更精细的网。他不能沉溺于此。
陈默站在车间中央,看着焕然一新的林淮,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他想问那些凭空出现的物资,想问林淮在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终只是死死攥着消防斧,哑声开口:“……你还好吗?”
林淮整理着毛衣的袖口,头也没抬:“暂时死不了。”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下面那个东西……”
“它在学习。”林淮打断他,终于抬起眼,目光清冷,“学习如何‘正确’地对待我。这是个机会。”
陈默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看着林淮平静无波的脸,一种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个人,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成长。
林淮向后靠了靠,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倚着墙壁,看似随意地问道:
“这里离地面有多远?”
地面……安全屋深埋地下,最有可能的位置就是他原本居住的那栋大楼下方,这不难推测。
陈默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大概三十米。”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有应急楼梯,也有废弃的货运电梯。从楼梯上去,能通到你那栋楼的地下逃生通道。”
林淮点了点头,没再理会陈默。他需要测试刚刚获得的“权限”边界。
他走到车间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闭上眼,集中精神,尝试着像在深渊核心那样,调动那种与建筑及其主宰连接的模糊感知。
起初只是一片混沌。但当他将意念专注于“查看外部环境”时,脑海中果然再次浮现出那张粗略的、由能量波动构成的“地图”。
只是这次,图像比在下面时模糊了许多,像是信号不良。
他能看到代表混乱怪物的光点,也能感知到远处那几个带有敌意的稳定能量团,但细节不清,范围也似乎缩小了,仅限于建筑周边数百米。
看来,这种“共享感知”的效果,与距离“它”本体的远近有关。在上层,信号弱了很多。
但这已经足够。林淮的目光锁定了地图上离这栋建筑最近的一个“敌意能量团”。它的位置,似乎是一个街角的小型便利店。强度不高,但带着一种排外的稳固感。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凝视”落在了背上。不同于之前的全方位包裹,这次更像是一道聚焦的光束,带着询问的意味。
林淮没有转身,只是用意念传递出一个清晰的需求:“我需要知道那个方向,更详细的情况。”他“指”向了便利店的位置。
“凝视”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调取数据。几秒后,一股更清晰的信息流涌入林淮脑海。
便利店周围的能量分布、可能的障碍物、甚至建筑结构的大致轮廓都变得清晰起来。
同时,一股带着警告和强烈不赞同的意念传来——危险,不要去。
林淮心中冷笑。它果然能提供更详细的情报,但也会本能地阻止他涉险。
“只是看看。”
林淮用意念回应,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意图。
他需要这些信息,不是为了现在出去,而是为了绘制一张属于他自己的、关于外部威胁的“地图”。知识就是权力,信息就是财富,尤其是在这个怪物横行的世界。
那股“凝视”又停留了一会,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最终缓缓撤回,但留下了一丝持续的、监控般的关注。
林淮不动声色地记下所有信息,然后切断了这种专注的感知连接。他转过身,看到陈默正死死盯着他,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你刚才在跟它交流?”陈默的声音干涩。
“获取信息而已。”林淮走向车间一角堆放物资的地方,开始翻找有用的东西——一个结实的背包,一把多功能刀具,几块高能量巧克力。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在为自己下一次出行做准备,尽管他短期内并无此打算。这是一种姿态,做给“它”看,也做给陈默看。
陈默看着他的举动,脸色变幻不定。他突然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般问道:“那张卡……那个……你还在吗?”
林淮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将一把匕首塞进背包侧袋。“在。”
陈默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试探性地追问:“姓齐……是个年轻男人……对吗?”
林淮没有回答,沉默像是一种默认。
“我好像……想起一点事。”陈默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恐惧,“灾难发生前,大概半年前,研究所来过一批外面的人,据说是总部的安全评估小组。带队的那个人……好像就姓齐。”
林淮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陈默。
陈默被他看得后退半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只远远见过一次,记不清样子了。但后来……后来好像出了什么事,那支小组很快就撤走了,上面下了封口令。再后来……畸变就发生了。”
齐……安全评估小组……封口令……畸变……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林淮脑中飞速碰撞。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个人,或者说姓“齐”的人,与这场灾难,与下面那个东西,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他感觉自已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谜团边缘,而那张写着“齐”字的身份卡,可能是唯一的钥匙。
就在这时,林淮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烙印般的刺痛感。他卷起袖子,只见小臂内侧的皮肤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极其淡的、由细微血点构成的暗红色图案——那图案的形状,赫然与黑暗中那熔岩之瞳的轮廓一模一样。
像是一个无声的标记,一个所有权的印章。
林淮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印记,然后缓缓拉下袖子,遮住了它。
标记吗?
他心底冷笑。
看来,“它”的学习速度很快,已经开始用更“文明”的方式,来宣告主权了。
很好。
这样,游戏才更有趣。
他拉上背包拉链,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间里格外清晰。
“陈默,”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把你知道的,关于那个评估小组,所有的事,一点不漏,都告诉我。”
他的目光,落在车间地板上那滩安静的一号胶质上,暗红色的表面,倒映着他冰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