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淡红色的“逆生泉”依旧汩汩冒着气泡,蒸腾起带着硫磺苦涩的水汽,与地上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宇文渊握着那只破损的香囊,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香囊上熟悉的草药气息此刻却像毒药,混合着血腥味钻进他的鼻腔,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体内的“缠丝蛊”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疯狂窜动,左臂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这些都比不上心头那片血肉模糊的空洞——她又不见了,就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人呢?”宇文渊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他没有看那三个“幽冥隼”杀手,目光死死盯着泉眼旁那块刻着“逆生”二字的青黑石块,以及周围明显打斗过的痕迹——被腐蚀的草木、散落的幽蓝飞镖、还有……几处不同方向的血迹。
面具杀手的脸和脖颈已经被灼烧得血肉模糊,此刻正痛苦地蜷缩在地,发出压抑的呻吟。另外两名杀手虽也带伤,却仍强撑着摆出防御姿态,眼中却难掩惊惧——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如鬼、眼中翻涌着血色的男人,周身散发出的杀意比这山谷的毒雾更令人胆寒。
凌峰已经带人迅速控制住局面,将三人围在中间。
“本王再问最后一遍,”宇文渊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如淬毒的冰棱,一一扫过三名杀手,“她,在哪里?”
最左侧那名年轻些的杀手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闪烁,尚未开口——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骤然响起!
宇文渊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过,众人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那年轻杀手持刀的右腕已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断,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露了出来!杀手惨叫声刚刚出口,便被宇文渊掐住喉咙硬生生摁了回去,整个人被掼在地上,脸重重砸进潮湿的泥土里。
“呃……嗬……”杀手拼命挣扎,却像被铁钳箍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你的同伴,似乎不太想说话。”宇文渊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缓缓直起身,踩在那杀手完好的左手上,脚下逐渐用力,“那就从你开始。说,她去哪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突然就……”杀手疼得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不知道?”宇文渊脚下力道猛地加重!
“啊——!”凄厉的惨叫在山坳中回荡,指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另外两名杀手浑身一颤,面具杀手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血肉间露出一只充血的独眼:“杀……杀了我们吧……你……你永远找不到她……”
宇文渊笑了。
那笑容森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配合着他苍白脸上溅落的血迹,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他松开脚下的杀手,缓步走到面具杀手面前,蹲下身。
“杀了你们?”他轻轻摇头,声音低柔得可怕,“太便宜了。本王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方法,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世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一股奇异的、带着甜腥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凌峰脸色微变——那是军中审讯重犯时偶尔使用的“牵机引”,能数倍放大痛觉,一滴便能让人生不如死。
“这是前朝宫廷秘药‘牵机引’,”宇文渊用指尖沾了一点瓶中药液,在面具杀手眼前晃了晃,“听说,只要一滴,就能让人感觉全身每一寸皮肉都在被蚂蚁啃噬,每一根骨头都在被铁锤敲碎。更妙的是,它不会让你昏过去,反而会让你的神智格外清醒,清醒地感受每一分痛苦。”
面具杀手的独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恐惧。
“本王给你三个数。”宇文渊的声音恢复冰冷,“一。”
“……”
“二。”
“她……她掉下去了!”右侧那名一直沉默的杀手突然嘶声喊道,他指着那块“逆生”石碑,“地动的时候……那石头下面……有个洞!她滚进去了!石头……石头又关上了!”
宇文渊猛地转头看向那块青黑石块。石块表面确实有一些不寻常的摩擦痕迹,边缘的苔藓也有被蹭掉的迹象。他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石块与地面的接缝处极其细微,若非特意观察,根本看不出那是一道机关。
他尝试推动、旋转石块,纹丝不动。
“怎么打开?”他回头,目光如刀。
“不……不知道……”那名杀手声音发颤,“机关……应该是从里面才能开启……或者……或者需要特殊的方法……”
“特殊的方法?”宇文渊站起身,走回三人面前,“比如,慕容氏的血脉?”
三名杀手同时一震。面具杀手独眼中闪过惊骇——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反应证实了宇文渊的猜测。他心中的恐慌和愤怒交织成更深的寒意。这些“幽冥隼”果然知道慕容氏血脉的秘密,他们追捕汐儿,绝不单单是为了杀她!
“这下面是什么?”宇文渊继续逼问,声音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是……是前朝慕容氏的一处秘窟……”年轻杀手已经崩溃,断断续续地交代,“我们……我们得到的命令是……活捉慕容氏血脉……带到这里……用她的血……开启‘逆生泉’下的机关……取走里面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杀手拼命摇头,“只有首领……首领才知道……”
宇文渊的目光投向面具杀手。
面具杀手咧开血肉模糊的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怪笑:“你……你就算知道了……也进不去……没有她的血……你打不开……而且……”他眼中闪过恶毒的快意,“那下面……可是慕容氏先祖留下的‘养蛊之地’……她进去了……呵呵……就算没摔死……也活不了多久……”
“养蛊之地”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宇文渊的心脏!
他想起父亲手札中关于“缠丝蛊”的记载,想起那些语焉不详却透着阴森的描述。如果这下面真的是慕容氏培育或研究这些阴毒蛊术的地方……
汐儿独自一人,身负重伤,坠入其中……
无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凌峰!”宇文渊猛地转身,声音因极致的焦急而嘶哑,“给本王把这石头撬开!炸开!无论用什么方法,立刻!”
“王爷,不可!”凌峰急忙劝阻,“若强行破坏,恐引发机关塌陷,或者……伤及下面的慕容姑娘!”
宇文渊浑身一震,硬生生止住动作。他死死盯着那块青黑的石头,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不能莽撞。他不能再让她因为他的莽撞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可是……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干等着?
(慕容汐线)
黑暗。
浓稠的、仿佛有实质重量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
慕容汐在坠落的瞬间,只来得及用还能动的左臂护住头脸,整个人便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烈的撞击让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咙一甜,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右肩的飞镖因这一摔而更加深入,疼得她几乎晕厥。
她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味,还有……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陈旧草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因为撞击而产生的金星才渐渐散去。她艰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后经人工开凿的石窟。借着从头顶石板缝隙中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光线(那石板已经重新闭合,只留下几道极细的光缝),她能模糊地看到,这个洞窟大约有两间屋子大小,穹顶低矮,布满了湿漉漉的、反着幽光的钟乳石。地面崎岖不平,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架和陶罐碎片。
而在石窟的中央……
慕容汐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矗立着几尊等人高的石像!石像的雕刻风格古朴诡异,面容模糊,姿态扭曲,似乎在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石像的周围,散落着一些白骨——人的白骨!白骨大多残缺不全,有些头骨上还有明显的裂痕或孔洞。
而在石像后方,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通往更深处的洞口,洞口边缘刻满了与外面石碑上类似的扭曲符文。
这里……就是面具杀手口中的“养蛊之地”?慕容氏先祖进行那些阴毒研究的场所?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全身。慕容汐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自己右腿在坠落时似乎也扭伤了,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从怀中摸出仅剩的一小截火折子——幸亏油布包裹得严实,还没完全湿透。她颤抖着手,用力晃了晃,微弱的火苗终于亮起。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勉强驱散了身边一小圈黑暗,却也照亮了更多令人心惊的细节。
那些白骨,不止一具。有成年人的,甚至……还有几具格外娇小的,似乎是孩童的骨骼。
石像脚下的地面,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是暗红色的,像是经年累月被血液浸透。
空气中那股甜腥味,似乎就是从那些暗红色的地面散发出来的。
而在火光能照到的石壁上,隐约可见一些斑驳的壁画。壁画的内容早已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些扭曲的人形、怪异的虫蛇、以及……一种似乎是盛放在器皿中的、发光的液体。
慕容汐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忍着恐惧和伤痛,一点点挪到壁画前,举高火折子。
壁画虽然残缺,但其中一幅,描绘的似乎正是外面那口“逆生泉”!泉眼被刻画得格外醒目,旁边跪伏着许多人,朝着泉眼的方向顶礼膜拜。而泉眼上方,漂浮着一个模糊的、似乎是人的影子,影子的心口位置,画着一个发光的符号——正是父亲手札中代表“慕容氏血脉”的符号!
另一幅壁画,则更加诡异。画中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蚕茧般的东西,茧中隐约可见人形。茧的周围,刻画着许多扭曲的、如同丝线般的东西,缠绕在那些人形身上。而茧的下方,流淌着那种发光的液体……
“缠丝……蛊……”慕容汐喃喃自语,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难道,这壁画描绘的,就是“缠丝蛊”的培育或施展过程?那发光的液体是什么?那“逆生泉”的水吗?
她继续往下看。最后一幅勉强能辨认的壁画,画面更加可怖。茧破裂了,里面的人形走了出来,但那个人形……似乎变成了两个?一个模糊,一个清晰?而在他们身后,倒伏着无数尸体……
这是什么意思?“缠丝蛊”最终会导致……分裂?还是……转移?
慕容汐看得头皮发麻,冷汗浸透了本就单薄的衣衫。她忽然想起父亲手札中,关于“缠丝蛊”最后那行潦草的批注:“……窃生机,续残命,然天道有衡,必有所偿……”
窃生机,续残命……难道,这“缠丝蛊”的真正目的,并非简单的控制或毒杀,而是……夺取他人的生机,来延续某个人的生命?!而慕容氏的血脉,就是这邪恶仪式的“钥匙”或者“祭品”?!
这个猜测让她浑身冰冷。如果真是这样,那“幽冥隼”和背后的“蓬莱阁”想要活捉她,目的就不仅仅是为了威胁宇文渊,而是……要利用她的血脉,进行这种邪术?!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必须把这个发现告诉宇文渊!
可是……怎么出去?
她抬头看向头顶那紧闭的石板。从里面开启的机关在哪里?
慕容汐忍着剧痛,开始沿着石壁一寸寸摸索。石壁冰冷潮湿,长满了滑腻的苔藓。她的手指抚过那些斑驳的壁画,抚过凹凸不平的岩石……
突然,她的指尖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停住了。
那里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与外面石碑上那个代表“血脉”的符号一模一样的图案!图案的中心,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
难道……这就是机关?需要用血?
慕容汐看着自己伤痕累累、还在渗血的右手,咬了咬牙,将指尖对准那个孔洞,用力按了下去。
没有反应。
她想了想,将流血更多的掌心贴了上去。
依旧没有反应。
不是血量的问题?还是……需要特定的方式?
她试着将血液涂抹在那个符号上。
就在血液接触到古老符号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从石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头顶那块青黑的石板,缓缓地、无声地向一侧滑开了!
天光,混合着外面那甜腻的毒瘴气息,泻了进来。
同时泻进来的,还有一声熟悉的、因极度惊怒而嘶哑的厉喝:
“什么人?!”
是宇文渊的声音!
慕容汐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洞口的方向嘶声喊道:
“宇文渊——!别过来!这下面有——!”
话音未落。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竟从她身后那个黑黢黢的、通往更深处的洞口方向,激射而来!
不是箭矢,而是一种闪烁着幽绿色磷光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丝线!
慕容汐骇然转头,只见黑暗中,几点幽绿的光点正急速逼近!
而洞口上方,听到她呼喊的宇文渊,已然不顾一切地扑到洞口边缘,正要将她拉上来——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