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换药后,一种无形的冰墙便在慕容汐与宇文渊之间悄然筑起。
慕容汐依旧尽心照料宇文渊的伤势,煎药、换药、诊脉,一样不落,甚至比以往更加细致。但她所有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板的规程,眼神不再与他交汇,触碰仅限于必要的医疗范围,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需要她负责的病患,而非那个她曾倾心相许、许下不离不弃诺言的男子。
她开始刻意减少与他独处的时间。送完药,检查完伤口,便立刻寻了借口离开,或是去研究古籍,或是去帮凌峰清点物资,总是将自己置于有第三人在场的环境中。夜晚,她坚持宿在自己房中,任凭宇文渊如何以伤势未稳、需要随时照应为由暗示,她也只是垂着眼帘,用“王爷内力深厚,若有异动,凌峰必能及时察觉,汐儿在外间反易惊扰”之类无懈可击的理由回绝。
宇文渊是何等人物,她这点欲盖弥彰的疏离,在他眼中简直如同透明。起初,他以为她是被接连的刺杀惊吓过度,或是因他受伤而自责,试图用沉默来消化情绪。他耐着性子,放柔了声音与她说话,甚至在她换药时,刻意提及一些轻松的话题,或是回忆两人共同经历过的点滴趣事,试图打破那层坚冰。
“汐儿,记得我们初次在黑风寨……你扮作男装,与本王论医辩药,那时本王便觉得,你这‘小子’甚是有趣。”他靠在床头,目光落在她专注处理伤口的侧脸上,语气带着罕见的、试图活跃气氛的温和。
慕容汐正在为他手臂伤口涂抹药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仿佛他说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宇文渊眸中的暖意渐渐冷却。他看着她又快又准地包扎好伤口,然后像躲避什么似的,迅速收拾好药盘,起身。
“王爷若无其他吩咐,汐儿先去准备午间的汤药了。”
“站住。”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慕容汐脚步一顿,背对着他,纤细的脊背瞬间绷紧。
“看着本王。”宇文渊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慕容汐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终于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丝毫涟漪,将所有的痛苦、挣扎、爱恋都死死压在湖底。
“王爷还有何吩咐?”她问,语气恭敬而疏远。
就是这种眼神!这种将他于千里之外的眼神!宇文渊胸口一阵滞闷,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受伤的手臂隐隐作痛,连带着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慕容汐,”他连名带姓地叫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告诉本王,你到底怎么了?”
“汐儿很好,劳王爷挂心。”她垂下眼帘,避开他锐利的审视。
“很好?”宇文渊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冷汗。他却不管不顾,死死盯着她,“你这副样子叫很好?嗯?避本王如蛇蝎,连看都不愿多看本王一眼!这就是你承诺的‘永不离开’?这就是你所谓的‘陪伴’?!”
他的质问,带着受伤的野兽般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慕容汐心上。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想要冲过去扶住他,想要告诉他一切真相,想要扑进他怀里寻求慰藉。
但她不能。
她死死攥紧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灼灼的目光,甚至刻意让自己的眼神带上一点冷漠和不耐烦。
“王爷多虑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凉薄,“汐儿只是觉得,王爷伤势未愈,需要静养。过于频繁的探视和交谈,于王爷康复无益。况且……男女有别,之前是情势所迫,如今既已安稳,汐儿也该注意分寸,以免惹人闲话,于王爷清誉有损。”
“清誉?分寸?”宇文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眸中怒火更炽,“慕容汐,你何时在意过这些虚名?!在你为本王挡箭之时?在你为本王吸出毒血之时?还是在你承诺永不离开之时?!”
他的每一句反问,都像是一把盐,撒在慕容汐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此一时,彼一时。”她强忍着喉咙的哽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漠而理智,“王爷身份尊贵,汐儿不过一介孤女,之前种种,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既已脱险,自当恪守本分。王爷的救命之恩,汐儿铭记于心,待王爷痊愈,汐儿自会离开,绝不纠缠。”
“离开”二字,如同最后的判决,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般的决绝。
宇文渊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冰冷所取代。他缓缓靠回引枕,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很好。慕容汐,你真是……好得很。”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伤到的疲惫和心寒。
“出去。”
两个字,冰冷无情。
慕容汐如蒙大赦,又如同被判处了极刑。她最后看了一眼他苍白而冷硬的侧脸,心脏痛到麻木。她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宇文渊依旧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受伤的手臂因情绪激动而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他不懂,一夜之间,为何一切天翻地覆?那个会为他哭、为他笑,会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小女子,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酷?
而门外,慕容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咫尺之间,已是天涯。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慕容汐依旧每日出现,履行她作为医者的职责,但除了必要的医疗对话,她不再与宇文渊有任何交流。她总是低着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宇文渊也彻底沉默下来。他不再试图与她沟通,甚至在她靠近时,会刻意别开目光,或是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配合治疗,但那份配合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和公事公办。
凌峰等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从劝起。他们不明白,明明经历过生死考验、感情日益深厚的两人,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只有慕容汐自己知道,每一次为他换药时,看着他伤口愈合缓慢,看着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的心都在滴血。她多么想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依然爱他,比任何时候都爱。可每一次,她都只能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用更冰冷的面具来武装自己。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离隐翠谷越来越近。车外的山色愈发苍翠,雾气渐浓,正如车内两人之间,那越来越厚重、无法驱散的阴霾。慕容汐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如同她内心一般荒凉的景色,知道这场她亲手导演的、锥心刺骨的疏离戏码,还必须继续演下去。
只为那一线,或许能让他活下去的,渺茫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