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在慕容汐的精心照料下,昏睡了近四个时辰。期间他发了低烧,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每次醒来,目光总是第一时间寻找她的身影,直到确认她在身边,才会再次疲惫地合上眼。那份全然的依赖,像最温暖的阳光,却也像最锋利的刀,凌迟着慕容汐越来越沉重的心。
天光微亮时,他的烧终于退了,脉象也暂时平稳下来。那手臂上的青黑色虽未完全消退,但蔓延的趋势被有效遏制。慕容汐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她让凌峰守着宇文渊,自己则以需要安静配药为由,回到了隔壁房间。
门一关上,她强撑的镇定瞬间垮塌。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脸,肩膀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昨夜那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噩梦般缠绕着她,让她几近窒息。
她必须证实!否则,她会被这不确定的恐惧逼疯!
颤抖着手,她从随身的行李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了那几本父亲慕容恪遗留的、她几乎能倒背如流的手札。平日里,这些是她追查真相、精进医道的珍宝,此刻,却仿佛成了可能判决她与宇文渊命运的诅咒之书。
她直接翻到那些记载前朝秘辛与诡谲毒术的、最为晦涩难懂的篇章。烛光下,她逐字逐句地重新研读,不放过任何一个符号,任何一处潦草的批注。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突然,她的目光死死定格在一页边缘的批注上,那是父亲用一种特殊的、只有在特定角度光线下才能看清的淡墨写下的:
“……‘缠丝蛊’?非蛊非毒,似源于慕容氏远祖秘术,以血脉为引,种于异姓之躯。初时无恙,然受引者若与慕容血脉相近者气息长久交融,则如薪添火,渐噬心脉,状若中毒,药石罔效。唯远离血引,或可延缓。呜呼,此术阴损,有伤天和,慕容子孙当永戒之!”
“缠丝蛊”!
以血脉为引!
气息交融,如薪添火!
唯远离血引,或可延缓!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慕容汐的心上!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原来……不是毒,是“蛊”!是源自她慕容氏先祖的阴损秘术!
原来……他每一次为了保护她而受的伤,他此刻承受的所有痛苦,根源竟然都在她身上!
原来……她自以为是的守护和陪伴,竟是在亲手将他推向死亡的深渊!
巨大的震惊、荒谬感和排山倒海的愧疚,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没有失声痛哭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告诉他真相?不,绝不能!以他的性子,知道了真相,恐怕宁愿毒发身亡,也绝不会允许她离开半步。那样,她岂不是真的害死了他?
唯一的生路,竟是她必须远离他。离得越远越好,断绝一切气息交融的可能,才能延缓那“缠丝蛊”的发作,为他争取寻找真正解药的时间。
可是……远离他……
她刚刚才对他许下永不离开的誓言啊!
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因自己的“疏远”而痛苦、不解?
她如何能承受他那可能充满失望、甚至怨恨的目光?
心如刀绞,莫过于此。
慕容汐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疯狂涌出,浸湿了衣襟,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阳光透过窗纸,带来一丝暖意,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封绝望的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由最初的崩溃混乱,逐渐变得空洞,继而沉淀为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
没有选择了。
为了他能活下去,她必须这么做。
哪怕……从此被他误解,被他憎恨。
她艰难地站起身,走到水盆边,用冰冷的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洗去所有软弱的痕迹。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表情。
她重新调配了伤药,将其中几味关键的、带着清冽气息的药材分量刻意减少,换上了些性质温和但药效平庸的替代品。这样,他的伤口愈合会慢一些,痛苦会持续久一些……也许,他会因此更讨厌她的“无能”吧?
准备好一切,她端着药盘,推开了宇文渊的房门。
宇文渊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由凌峰喂着清水。他的脸色依旧很差,但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见到她进来,他黯淡的眸子里瞬间亮起微光,唇角甚至试图牵起一个安抚的弧度。
“醒了?感觉如何?”慕容汐走到床边,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却刻意避开了他投来的目光,将药盘放在床头小几上,动作显得有些公事公办的生硬。
宇文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冷淡。他微微蹙眉,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好些了。”他声音沙哑地回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
他的关心,此刻听在慕容汐耳中,如同针扎。她强忍着扑到他怀里痛哭的冲动,垂着眼,拿起药膏和纱布,淡淡道:“我没事。换药吧。”
她上前,动手拆解他手臂上的旧纱布。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像昨夜那般极致轻柔,虽然依旧专业,却少了那份小心翼翼的心疼,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普通的伤患。
宇文渊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刻意回避的眼神,感受着她指尖那份不同于以往的、带着距离感的触碰,眉头越皱越紧。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锁着她,试图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读出她突然转变的原因。
当慕容汐将新调制的、药效稍逊的药膏敷上伤口时,那与昨夜明显不同的、更为迟缓的清凉感,让宇文渊眸色一暗。
“这药……”他开口,声音低沉。
“药材有限,暂时只能配出这些。”慕容汐迅速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近乎不耐烦的敷衍,“效果可能慢些,王爷忍耐一下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快速包扎好伤口,然后端起药盘,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床榻的距离。“王爷好生休息,我……我去看看给您煎的药好了没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多停留一秒,生怕自己在他那深沉探究的目光下,会控制不住崩溃,会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
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仓惶,宇文渊靠在引枕上,薄唇紧抿,眼底风云汇聚。他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抚过刚刚被包扎好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那份异常的冰凉和……疏离。
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他的汐儿,绝不会在他重伤未愈时,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和行为。
是昨夜被刺客惊吓过度?
还是……发生了别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隐隐的不安,如同阴云般笼罩上他的心头。他看向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慕容汐靠在门外走廊的墙壁上,听着屋内一片死寂,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知道,以他的敏锐,定然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这锥心之痛,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路,注定布满了她亲手铺就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