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瓦片和竹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侵入竹意轩内这方凝固而冰冷的空间。
宇文渊紧紧攥着慕容汐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被欺骗的震怒、被利用的屈辱,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如同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钝痛。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疏离淡漠的脸,恨不得将她彻底看穿,看看这副清俊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冷硬的心肠!
“慕容玉!”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沙哑变形,“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吗?!”
哪怕是谎言!哪怕是辩解!给他一个……哪怕一丝一毫能够说服自己,这一切并非全然虚妄的理由!
慕容汐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眉宇间却未见丝毫波澜,只是那双向来含笑的眸子,此刻清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宇文渊近乎失控的脸庞。
“王爷想听什么?”她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听在下诉说身世坎坷,迫不得已?还是听在下辩解,相助王爷乃是出于真心,别无他图?”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也极凉的弧度,“事已至此,真假于王爷而言,还重要吗?”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宇文渊心中最摇摆不定的地方。是啊,重要吗?无论她说什么,那“前朝慕容”的身份,那显而易见的利用,都如同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跨越!
“好……好一个不重要!”宇文渊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他看着她白皙手腕上那清晰可见的、泛着青紫的指痕,心头猛地一抽,一种混杂着懊悔与更深的愤怒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背过身,不再看她,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看在你曾助本王解毒、带回证据的份上,本王今日……放你走。”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桥归桥,路归路!若他日再见……”他顿了顿,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化作一声沉重的、压抑在胸腔里的喘息。
慕容汐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背此刻显得如此僵硬而孤寂。她轻轻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腕,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
“多谢王爷……成全。”她低声说道,语气平静无波。
她没有再看宇文渊一眼,也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走向门口。青衫拂过门槛,融入门外瓢泼的雨幕和浓重的夜色之中,没有回头。
宇文渊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被暴雨声淹没。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红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丝,却远不及心口那空落落的、仿佛被整个掏空般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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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冲刷着京城的街巷。慕容汐的身影在雨幕中疾行,如同鬼魅,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兵丁和可能的眼线。冰凉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和头发,却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她并未立刻远离京城,而是按照原定计划,来到了城南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这里是她在京中布置的最后一个、也是最为隐秘的联络点。
换下湿透的衣衫,处理好手腕上的淤青,慕容汐坐在灯下,神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邃。她从袖中取出那枚云纹玉扣,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繁复的刻痕。
与宇文渊的决裂,虽在意料之中,却也并非全无波澜。他那双盛满怒火与痛楚的眼睛,时不时会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摇了摇头,将杂念摒除。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绪的时候。荣亲王这条大鱼还未落网,朝中与北狄的勾结也并未完全斩断。宇文渊虽然能力卓绝,但面对盘根错节的宗室势力和可能存在的更高层保护伞,他未必能一举功成。
她必须留下后手。
慕容汐铺开纸笔,沉吟片刻,开始快速书写。她将关于荣亲王可能与北狄王庭某位实权人物直接联络的猜测、几条未被宇文渊掌握的、可能用于转移剩余军械的秘密路线,以及朝中几位立场暧昧、需重点提防的官员名字,一一写下。
她没有署名,也没有使用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暗语,只是用最客观、最精炼的语言陈述事实。写完后,她将纸条小心封入一个普通的信封。
次日清晨,雨歇天晴。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靖安王府书房外的石阶上,被早起的仆役发现,呈给了宇文渊。
宇文渊看着那封陌生的信函,心中莫名一动。他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条,当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瞳孔骤然收缩!
这上面的信息……太过惊人!有些甚至与他手中最机密的线报相互印证,有些则是他尚未触及的盲区!笔迹干净利落,措辞精准,风格……像极了一个人!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竹意轩的方向,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是她!一定是她!
在决绝离去之后,她竟然还留下了这样一份……“礼物”?
宇文渊捏着纸条,指节泛白,心中五味杂陈。愤怒、猜疑、不解……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如同星火般的悸动,再次在他冰冷的心湖中点燃。
慕容玉……
你究竟,是何种心思?
这看似相助的举动,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图谋?
前路迷雾重重,而那个已然离去的身影,却仿佛在他心中投下了更深的影子,让他无法看清,也无法……真正割舍。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何自己对一个“男人”有这般悸动。
棋局未终,人心难测。
这一场博弈,似乎远未到结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