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赤红的火焰山在晨光的映衬下仿佛真的在静静燃烧。
山脚下那片广袤的胡杨林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间那条干涸的古河道此刻却寂静得可怕。
一千五百名西海军精锐如同蛰伏在暗处的猎豹,悄无声息潜伏在那里。
他们的呼吸都被压抑在了最低的限度。
唯有那一双双眼睛,在头盔的阴影下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报——!”
一名斥候如同狸猫般从林间窜出,单膝跪在虞战马前!
“侯爷!前军距离此地已不足五里!身后突厥追兵大约六千骑!”
“统帅何人?旗号可看清?”
“是统阿羯!阿史那迪克麾下第一猛将!”
“好!”
虞战眼中精光一闪!
“果然是他!”
统阿羯!
阿史那迪克麾下最为骁勇善战的大将!
此人被引出城来,最好不过!
“再探!”
“是!”
“传令下去!”
“没有本侯号令!任何人!不得擅动!不得出声!不得暴露行踪!违令者——”
“斩!”
“是!”
命令很快被传递下去。整片密林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与远处越来越清晰的蹄声交织在一起。
不多时——
“轰隆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
黑色的潮水,是杜如晦与刘弘基的五百骑。
他们如同被猎狗追赶的兔子,“慌不择路”地冲进了密林!
队形似乎有些散乱。
“哈哈哈哈!隋狗!哪里跑!”
“杀——!”
“轰隆隆隆——!”
紧接着——
一片黄色的怒涛!
是突厥人!
他们紧随其后!
如同一群发现了猎物的饿狼!
嚎叫着!
挥舞着弯刀!
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极其魁梧,骑在一匹神骏的枣红色大宛马上,身披华丽的锁子甲,外罩一件黑色的狼皮大氅,头上戴着一顶插着三根狼尾的铁盔!
满脸的虬髯根根如同钢针!
正是突厥大将——统阿羯!
“隋狗!有种别跑!”
“给你家爷爷站住!”
“看爷爷不把你们的心肝挖出来下酒!”
他的怒吼在林间回荡!
“将军!小心有埋伏!”
他身边一名亲兵,看着四周寂静得有些诡异的密林,有些不安地提醒道。
“埋伏?”
统阿羯不屑地啐了一口!
“隋狗胆小如鼠!只会玩那些煮人的下作手段!”
“他们要敢埋伏!早就出来了!”
“不过是想着借着这片林子!拖延时间!苟延残喘罢了!”
“勇士们!冲进去!”
“杀光他们!”
“嗷嗷嗷——!”
“杀——!”
“轰隆隆隆——!”
六千突厥铁骑如同一股狂暴的黄色洪流,彻底涌进了这片胡杨林!
他们的眼中,只有前方那支“狼狈”逃窜的隋军!
他们的耳中,只有那诱人的、唾手可得的战功!
他们的马蹄,踏碎了林间的枯枝,卷起了漫天的沙尘,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他们自己的视线!
“差不多了。”
古河道里,虞战默默计算着时间。
他看到杜如晦与刘弘基的队伍已经“慌不择路”地冲过了预设的伏击线!
而突厥人的大队也已经完全进入了伏击圈!
“准备!”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
身后传来一阵几乎微不可闻的甲叶摩擦声与弓弦被轻轻拉开的吱呀声。
“放箭!”
他猛地举起了手臂!
然后狠狠地向下挥!
“嗡———!”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镝!
撕裂了林间的寂静!
“放箭!”
“放箭!”
“放箭!”
此起彼伏的怒吼声!
“嗖嗖嗖———!”
“嗖嗖嗖嗖嗖嗖———!”
死亡的呼啸!瞬间从密林的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暴起!
成千上万支弩箭!
如同一场从地狱深处刮起的黑色风暴!
从上中下三个方向!
向着那些挤在一起、毫无防备的突厥骑兵!
疯狂倾泻而下!
“噗嗤!”
“噗嗤噗嗤噗嗤!”
“啊——!”
“我的眼睛!”
“是埋伏!”
“有埋伏!”
“长生天啊!”
惨叫声!惊呼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响成一片!
突厥人的冲锋阵型,在这猝不及防的打击下,瞬间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前面的人想停!
后面的人在冲!
互相践踏!
人仰马翻!
“不要乱!不要乱!”
“结阵!结阵!”
“弓箭手!弓箭手还击!”
统阿羯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在第一时间,就发出了怒吼!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
“变阵!”
“锥形阵!”
“凿穿他们!”
就在突厥人被箭雨射得晕头转向之际——前方,那支“狼狈逃窜”的隋军!
突然停下了脚步!
“哗——!”
他们如同演练了千百遍一般!
迅速地调转了马头!
以杜如晦居中,刘弘基为锋矢!
眨眼之间!
就从一支“溃兵”变成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刀!
“西海军!”
“随我——”
“杀———!”
刘弘基一马当先!
手中的长柄陌刀,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杀———!”
五百铁骑!
如同一头苏醒的猛虎!
发出震天的怒吼!
调转枪头!
向着身后那片混乱的突厥军阵!
反冲了过去!
“不好!”
“是陷阱!”
“我们中计了!”
“快!后军变前军!撤!撤出去!”
突厥人的队伍更加混乱了!
“想走?”
“晚了!”
就在此时——
“吹号!”
“全军——”
“突击!”
虞战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
“呜———!”
“呜———!”
“呜呜呜———!”
雄浑的号角声!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在整片密林中轰然炸响!
“轰隆隆隆———!”
大地真的开始震颤了!
不是因为逃窜!
不是因为追兵!
而是因为毁灭!
是毁灭的铁蹄!
“西海——!”
“万胜———!”
“杀———!”
“轰!”
如同地龙翻身!如同火山喷发!
左侧!右侧!后方!
三个方向!如同三道黑色的钢铁洪流!
从密林深处!
从沙丘之后!
从干涸的河床下!
咆哮着!
怒吼着!
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向着那片已经乱作一团的黄色海洋!
狠狠地撞了上去!
“轰———!”
钢铁与肉体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闷响!
“咔嚓!”
“噗嗤!”
“啊———!”
长槊洞穿了皮甲!
横刀砍断了马腿!
陌刀劈开了骨肉!
仅仅是一个照面!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突厥骑兵!
就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
瞬间粉身碎骨!
“不要乱!不要乱!”
“向我靠拢!”
“结圆阵!”
统阿羯目眦欲裂!
他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
砍翻了两个试图从他身边逃跑的士兵!
试图集结起一支队伍!
“勇士们!不要怕!”
“隋狗人不多!”
“随我杀出去!”
“擒杀隋将者!赏千金!封百户!”
然而——
“统阿羯!”
“你的死期到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在他的侧前方响起!
刘弘基一身浴血!
如同一尊杀神!
手中那柄陌刀,已经不知砍翻了多少人!
刀锋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鲜血!
“给我死———!”
刘弘基狂吼一声!
猛地一夹马腹!
他胯下那匹黑色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
向着统阿羯直冲过来!
“来得好!”
统阿羯也是悍勇之辈!
见对方主将杀来!
不退反进!
“驾!”
他一磕马腹!
挥舞着弯刀!
迎了上去!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陌刀与弯刀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火花四溅!
“嗯?”
统阿羯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
心中大惊!
“好大的力气!”
他自恃勇力过人!
在这西域之地!
罕逢敌手!
没想到眼前这个隋将!
力气竟然不在他之下!
“再来!”
刘弘基得理不饶人!
陌刀一转!
化劈为扫!
一道雪亮的刀光!
向着统阿羯的腰腹斩来!
统阿羯连忙一勒缰绳!
战马人立而起!
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刀!
“杀!”
他顺势一刀!
砍向刘弘基的马头!
“唏律律——!”
刘弘基的战马通灵一般!
猛地向旁边一跳!
躲过了这一刀!
“好马!”
统阿羯赞了一声!
但手下却毫不留情!
弯刀如同附骨之蛆!
一刀快过一刀!
刀刀不离刘弘基的要害!
“来得好!”
刘弘基也是打出了真火!
陌刀在他手中仿佛活了一般!
时而如同狂风暴雨!
时而如同泰山压顶!
两人就在这乱军之中!
你来我往!
杀得难解难分!
“保护将军!”
“杀!”
两人的亲兵!
也迅速地绞杀在了一起!
但整个战场的局势,却在迅速地向着对突厥人不利的方向倾斜!
三面被围!
前后夹击!
伏兵四起!
突厥人的阵型被彻底打乱了!
“将军!不好了!”
“我们被包围了!”
“撤吧!将军!”
“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不断有浑身是血的亲兵冲到统阿羯身边!
声嘶力竭地喊道!
“撤?”
“往哪撤?”
统阿羯一刀荡开刘弘基的陌刀!
环顾四周!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四面八方!都是隋军的旗帜!都是隋军的喊杀声!
他的勇士们!正在被分割!被包围!被屠杀!
“完了......”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窜上了他的心头!
“难道我统阿羯!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
“我不能死在这里!”
“叶护还在城里等我的消息!”
“撤!”
“向西边撤!”
“杀出一条血路!”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猛地一刀逼退刘弘基!
拨转马头!
“勇士们!随我来!”
“杀出去!”
刘弘基岂能让他如愿?
“想走?”
“问过你刘爷爷手里的刀了吗?”
“驾!”
他一夹马腹!
紧紧追了上去!
“保护将军!”
“拦住他!”
几名突厥亲兵!
红着眼睛!
不要命地拦在了刘弘基的马前!
“滚开!”
“噗嗤!”
“噗嗤!噗嗤!”
刘弘基手起刀落!
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将那几名亲兵斩于马下!
但这一耽搁!
统阿羯已经冲出去了一段距离!
“哪里走!”
刘弘基大怒!
“看箭!”
他猛地摘下马鞍旁的铁胎弓!
“嗡———!”
弓弦响处!
一支狼牙箭!
如同流星赶月!
“噗嗤!”
正中统阿羯胯下那匹枣红色大宛马的后臀!
“唏律律———!”
战马吃痛!
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人立而起!
“不好!”
统阿羯猝不及防!
被狠狠地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砰!”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眼前一阵发黑!
还没等他爬起来——
“统阿羯!”
“受死吧!”
刘弘基已经如同狂风冲到了他的面前!
手中的陌刀!
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
向着他的脖颈狠狠劈下!
“我命休矣!”
统阿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抓活的!”
“要活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刘弘基身后响起!
是杜如晦!
“嗯?”
刘弘基的刀锋!
在距离统阿羯脖颈不足三寸的地方!
硬生生地停住了!
刀风甚至割断了统阿羯的几缕头发!
“捆起来!”
“是!”
刘弘基收刀入鞘!
“便宜你了!捆结实点!”
“是!”
几名如狼似虎的西海军士兵一拥而上!
将摔得七荤八素的统阿羯捆了个结结实实!
如同一头待宰的肥猪!
“你们的主将被擒了!”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刘弘基一把提起被捆成粽子的统阿羯!跃上马背!
用力一掷!
将他扔在了地上!
“看看这是谁?”
“是统阿羯大人!”
“统阿羯大人被抓了!”
“我们败了!”
“逃啊!”
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
在看到主将被生擒的那一刻!
彻底崩溃了!
“哐当!”
“哐当!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音!
此起彼伏!
无数突厥士兵丢下了手中的弯刀!
跪在了地上!
“我们投降!”
“别杀我们!”
“投降!我们投降!”
“打扫战场!”
“收押俘虏!”
“清点伤亡!”
“救治伤员!”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当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阳光洒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胡杨林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六千突厥铁骑,被斩杀超过三千余人,被俘一千五百余人,只有不足千人在混战中四散溃逃,遁入了茫茫戈壁。而西海军伤亡不过三百余人。一场辉煌的胜利!
“侯爷!”
“末将幸不辱命!”
“敌酋统阿羯!”
“被末将生擒!”
刘弘基与杜如晦押着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统阿羯,来到了虞战的马前。
“嗯。”
虞战端坐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却依旧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脸不服的突厥大将。
“你就是统阿羯?”
“哼!”
统阿羯重重地哼了一声!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统阿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草原的雄鹰!”
“倒是条汉子。”
虞战淡淡地说道。
“可惜……跟错了主人。”
“你——!”
统阿羯怒目圆睁!
“阿史那迪克大王是阿史那家族的雄狮!是……”
“报——!”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从西面狂奔而来!
马上骑士浑身浴血,但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侯爷!侯爷!”
“鄯善!鄯善城!”
“被徐将军攻下了!”
“什么?”
“鄯善城被攻下了?”
“这么快?”
周围的将领们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好!”
“徐世绩干得漂亮!”
“哈哈哈哈!”
“阿史那迪克那个老匹夫,被抓住了吗?”
“抓住了!”
那信使激动地喊道:
“徐将军生擒了阿史那迪克!”
“此刻,‘虞’字大旗已经插上了鄯善城头!”
“哈哈哈哈!”
“大胜!大胜啊!”
“鄯善已下!”
“鄯善已下!”
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怎么可能……”
被捆在地上的统阿羯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滞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不可能!你骗人!鄯善城固若金汤!大王他……他怎么可能……”
“信与不信。”
虞战俯视着他,淡淡地说道。
“你都是阶下之囚了。”
“阿史那迪克……此刻,应该也如你一般。”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统阿羯如同一摊烂泥,瘫软在了地上。
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了。
他知道,完了。全完了。
鄯善丢了,大王被擒了,六千精兵全军覆没,他阿史那统阿羯也成了俘虏。
“带下去。”
“好生看管。”
“是!”
“传令!”虞战不再看他。
他拨转马头,望向西北方。
那里,是鄯善城的方向。
“全军!”
“带着我们的‘战利品’!”
“回鄯善!”
“是!”
“回鄯善!”
“回鄯善!”
“万胜!”
“万胜!”
“万胜!”
震天的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
阳光洒在虞战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鄯善……到手了。”
“下一个目标……且末!”
“驾!”
他一夹马腹,玉山飞练长嘶一声,向着那座刚刚被攻陷的城池,向着那座丝路上的明珠——鄯善,疾驰而去!
身后,是凯旋的大军,是垂头丧气的俘虏,是漫山遍野的尸骸,是一片赤红的土地。
鄯善,这座被突厥人占据了十数年的西域重镇,在这个清晨,在虞战精心策划的一场内外夹击的雷霆打击下,终于重新回到了汉家的手中!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火焰山的血,尚未干涸。
西域的风,将继续吹拂着那面猎猎作响的“虞”字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