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鎏金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
太子面色阴沉地坐在下首,手中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
“母后,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他声音压抑着怒意,
“老六那个荒唐东西,竟让他协理北境战事!而让儿臣去管粮草辎重——这种琐事,交给户部侍郎办便是,何须一国储君亲自督办?”
姚皇后端坐凤榻,缓缓拨动手中的佛珠,神色平静:“仁儿,沉住气。”
“儿臣如何沉得住气?”太子霍然起身,“老六这些日在兵部,处处显摆他那点浅薄见识,什么‘截断后军’‘关门打狗’,哄得霍通那老狐狸都信了!如今父皇更是下旨让他协理军务!”
姚皇后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仁儿,你是储君,岂能因这点事就乱了方寸?”
“这点事?”太子怒极反笑,“母后可知,昨日早朝,几位中立派大臣看老六的眼神都变了!霍通那老东西,竟当众夸老六深谙兵法,洞悉敌情!再这般下去……”
“再这般下去,他也只是一个王爷。”姚皇后打断他,声音转冷,
“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陛下让永王协理军务,不过是因为他此次碰巧熟悉北狄主帅用兵之法。待此战结束,该怎样还是怎样。”
她顿了顿,又道:“倒是你,这些年在朝中,可有真正做出几件让人信服的事?”
这话如冷水浇头,太子脸色一白。
姚皇后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些:“仁儿,为君者,要懂得审时度势。如今北境战事紧急,陛下需要用人之际,老六能派上用场,用便是了。你身为太子,此时若因嫉生事,反倒落了下乘。”
太子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怒火:“那母后说……儿臣该如何?”
“做好陛下交办的事。”姚皇后道,“督办粮草辎重,看似琐碎,实则关乎前线将士生死。你若能办得漂亮,让前线无后顾之忧,便是大功一件。届时,谁还敢说你不如永王?”
她放下佛珠,端起茶盏:“还有一事——听说青蕴堂明日开堂?”
太子皱眉:“母后提那个善堂做什么?不过是老六为了给那猎户女搏名声弄的花样。”
“花样?”姚皇后轻笑,“你可知道,昨日霍夫人、王夫人等十几位官眷去看了青蕴堂,回来皆是赞不绝口。那林娘子拟的章程,连霍夫人都说‘周全得官办学堂也不过如此’。”
她看向太子:“东宫之前未捐善款,已落人口实。明日青蕴堂开堂,你让太子妃去一趟,携款捐赠,在众人面前彰显东宫仁义。”
太子眼中闪过不屑:“儿臣去给老六的宠妾捧场?”
“不是捧场,是挽回名声。”姚皇后正色道,“而且,你让太子妃多带些人——京城各处的孤儿孤女,能收多少收多少,都送去青蕴堂。”
太子一愣:“母后这是……”
“善堂不是要收容孤儿吗?”姚皇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东宫一片仁心,替他们寻来这么多无依无靠的孩子,他们收是不收?收了,百人的善堂突然涌进两三百人,吃穿用度如何支撑?不收,便是东宫仁义,永王府假义。”
她顿了顿:“那个林娘子,不是能得很吗?本宫倒要看看,她如何应对。”
太子眼睛一亮:“母后高明!如此一来,无论她收与不收,都是错!”
“记住,”姚皇后叮嘱,“让太子妃做得漂亮些。捐赠时要在人前,话说得好听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东宫仁德,心系孤苦。”
“儿臣明白!”太子终于露出笑容,“这就回去安排。”
“还有,”姚皇后叫住他,“战事期间,莫要在军国大事上动永王。但青蕴堂这种小事……不妨多费些心思。”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分寸。”
太子告退后,姚皇后独自坐在凤榻上,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烟,眼中神色复杂。
永王……
那个她刻意养废的儿子,何时有了这般能耐?
兵部议事,推断敌情,协理军务……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该是一个荒唐的人能做到的。
难道这些年,他一直在装?
姚皇后握紧佛珠,指节泛白。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儿子,心机未免太深了。
东宫。
太子妃王氏正对着铜镜试戴新得的东珠步摇,听太子说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手中动作一顿。
“殿下要让妾身……去给永王府那个侍妾捧场?”她语气不悦。
“不是捧场,是做给外人看。”太子耐着性子解释,“青蕴堂如今名声正盛,东宫之前未捐善款,已落人口实。明日你去捐一笔,再带些孤儿过去,彰显东宫仁德。”
王氏放下步摇,转身看他:“带多少孤儿?”
“越多越好。”太子冷笑,“京城各处的乞儿、流浪儿,能找多少找多少,全送去青蕴堂。本宫倒要看看,那个林娘子如何安置。”
王氏蹙眉:“这……会不会太过?若青蕴堂收不下,那些孩子岂不更可怜?”
“可怜?”太子嗤笑,“太子妃何时这般心善了?那些贱民,死了又如何?重要的是——要让永王府难堪,要让那个猎户女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得了台面。”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母后的意思,是要借此事压永王府一头。你明白吗?”
王氏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妾身明白了。明日妾身会多带些人,把场面做足。”
“记住,”太子叮嘱,“捐赠时要当众,话要说得好听。还有,带去的那些孤儿……挑些有病的、残疾的,越难安置越好。”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应下:“是。”
当夜,东宫派出数十名仆役,在京城各处搜寻孤儿乞儿。
这一动静,自然瞒不过某些人的眼睛。
永王府,竹心斋。
青罗刚核对完明日青蕴堂开堂的流程,薛灵便悄声进来。
“姐姐,东宫那边有动静。”
“什么动静?”青罗抬头。
“听说太子妃明日要去善堂捐赠,此时却派人在京城各处搜寻孤儿乞儿,”薛灵低声道,“看那架势,怕是……不怀好意。”
青罗眉头微蹙。
东宫明日去捐赠?还特意搜寻孤儿?
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这是要给她出难题。
善堂刚开,人力物力有限,若突然涌入大量孤儿,确实难以安置。但若拒收,便是假仁假义。
“果然……总有人要作一作。”青罗轻叹一声。
夏含章在一旁听了,有些急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若真来两三百人,我们哪里安置得下?光是吃穿用度就……”
“别急。”青罗安抚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既想出这招,我们便接着。”
她看向薛灵:“薛灵,你带几个伶俐点的小厮,悄悄跟去看看东宫搜了多少孤儿?大概人数、年龄、身体状况,尽快报给我。”
“是。”薛灵领命而去。
夏含章担忧道:“姐姐,你可有应对之策?”
“有。”青罗眼中闪过锐光,“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难倒我们?未免太小看青蕴堂了。”
她铺开纸笔,迅速写下应对之策:
第一,明日开堂仪式照常,但接待流程要变——所有孤儿,先经医官检查,有病者隔离;健康者登记造册,按年龄分区。
通知张管事,将后罩房、仓库等处临时清理出来,作为应急安置点。床铺不够,先打地铺,以草席被褥应急。
若太子妃真带大量孤儿前来,便将临时安置点设为仁义堂,专门收容这些孤儿。并当众宣告,这些孤儿既为东宫收容带来,便是太子仁德,青蕴堂不可占太子善名,仁义堂孤儿所需将由东宫专供。”
“第二,将东宫捐赠银钱数额、所带孤儿人数、预计每月供养费用,制成明细,张贴于仁义堂外。让所有人都知道,东宫仁德,一诺千金。”
“第三,派人去各大米行、布庄,按市价紧急采购三日粮米、布匹。若东宫所带孤儿中有病患残疾者,请医官当众诊治,所需药费、粮食、布匹亦从东宫捐赠款中支出。并告知众人——东宫既将这些孩子带来,必会负责到底。”
夏含章眼睛一亮:“姐姐这是……要把东宫架起来?”
“不错。”青罗冷笑,“他们想让我们难堪,我们便顺水推舟,把东宫的仁德捧得高高的。只是这仁德背后需要多少银钱支撑……”
她顿了顿,又道:“更重要的是,这些孤儿既入仁义堂,名义上便是东宫在青蕴堂内设立的专项善堂。日后若有任何不妥,便是东宫之责,与我们无关。”
一个时辰后,薛灵回来禀报:“娘子,查清了。东宫搜寻了约两百余孤儿,其中病弱残疾者不下三十人。太子妃明日将携五千两银票前往捐赠。”
“五千两?”青罗挑眉,“倒是大方。只是……这两百多孤儿,每月吃穿用度、医药教养,五千两够撑几个月?”
她略一计算:“按最省的算法,每人每月二两银子,两百余人便是四百余两。五千两……不过一年之费。更何况还有病患需额外诊治。”
夏含章担忧道:“可东宫若事后不认账……”
“所以要将一切公之于众。”青罗道,“明日我会请霍夫人、王夫人等在场官眷作证。东宫既当众捐赠,当众承诺,便无反悔余地。否则……丢的是太子的脸。”
她看向薛灵:“薛灵,你连夜去青蕴堂,让张管事将西侧空院收拾出来,准备一块仁义堂的牌匾。再准备一块公示牌,明日现场记录明细。”
“是!”
薛灵匆匆而去。
夏含章看着青罗从容布置,心中敬佩,不由学着青罗竖起了大拇指:“姐姐,你这招……真是高明。”
青罗笑着摇头:“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孩子终是无辜的。”
她望向窗外夜色,眸光渐深。
明日,就看东宫如何接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