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京城西郊莲花巷。
青蕴堂门前车马盈巷,十余辆马车停驻。
几位身着华服的贵妇在侍女搀扶下缓步下车,彼此见礼寒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堂前那道素色身影。
青罗今日穿了一身水青色襦裙,外罩月白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丽。
她身旁站着夏含章与薛灵,三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那就是永王府那位侍妾?”一位身着绛紫锦缎的夫人低声问身旁同伴。
“可不就是。”同伴语气略带讥讽,“听说是个猎户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永王殿下那般宠爱,连青蕴堂这等大事都交给她操办。”
“宠妾罢了。”另一人淡淡道,“永王殿下荒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般身份的女子,再得宠也上不得台面。”
话虽如此,众人看向青罗的目光却都带着审视与好奇——这位在京城传闻中迷惑永王、善使手段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青罗似未察觉那些目光,见人已到齐,便上前一步,屈膝一礼:“诸位夫人安好。今日劳烦各位亲临,是为请诸位一同查看青蕴堂诸事准备,明日便要正式收容孤儿了。”
她抬起脸,声音清朗,不卑不亢,清丽容色和从容举止,倒让几位原本心存轻视的夫人微微一愣。
兵部尚书霍通的夫人卓氏年约四旬,是今日在场身份最尊贵的,她打量青罗片刻,开口道:“林娘子客气了。青蕴堂乃善举,我等既捐了银钱,自当来看看准备如何。”
“正是。”户部侍郎夫人王氏接道,“听闻青蕴堂规制严谨,不知可否带我们一观?”
“自然。”青罗侧身引路,“还请诸位夫人移步。”
张管事早已候在一旁,此时上前行礼,引着众人往里走。
青蕴堂经过半月修缮,已焕然一新。
正堂宽敞明亮,正中悬挂“青蕴堂”匾额,两侧楹联写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正堂日后用作讲学、集会议事之处。”张管事介绍道,“东西厢房各十间,为学童寝舍。后院膳堂、灶房、浴房、茅厕一应俱全,另有单独院落供病患隔离。”
众人一路看去,只见各处整洁有序,寝舍内崭新的双层床铺已安置妥当,每床配有小柜,可放私人物品。膳堂桌椅固定,灶房分大小两处,浴房以屏风隔出单间……
规制之严谨,考虑之周全,远超众人预期。
“这些床铺……”霍夫人走近细看,“竟是双层的?倒是新奇。”
“是林娘子的主意。”张管事恭敬道,“如此一屋可住十六人,既节省空间,又能让年长学童照看年幼者。”
王氏抚摸着床铺护栏,点头道:“确实巧妙。这些规制……可是靖远侯所定?”
这话问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在她们看来,这般周全的安排,必是谢庆遥那般沉稳老练之人才能想出,永王那般荒唐骄纵的人自也是想不出来的。
张管事却道:“回夫人,青蕴堂一切规制,皆是林娘子与林姑娘商议定下的。侯爷与王爷公务繁忙,只在大方向上把关。”
众人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看向青罗。
青罗神色平静,从薛灵手中接过一叠文书,递给霍夫人:“这是青蕴堂收容章程与日常规章,请诸位过目。”
霍夫人接过细看,越看越心惊。
章程共分三部分:收容条件、日常管理、出路安排。
收容条件写得清清楚楚——八岁以下无条件收容;八至十五岁需能自理,并协助照料幼童;十五岁以上只收残疾或无谋生能力者;凡入堂者需登记来历,若有亲人尚在却无力抚养,需立契画押,待家境好转接回……
日常管理更是细致:学童每日习字算术各一个时辰;锻体练习半个时辰;又依年龄兴趣可选修木工、纺织、厨艺等手艺;每区设管事嬷嬷;定期考核,奖惩分明……
出路安排则分为三条:年满十五愿从军者,可送至边关;不愿从军者,善堂助其寻合适活计;确有天赋者,可继续深造……
“这……”王氏看完,忍不住叹道,“这般周全,便是官办学堂也不过如此了。”
另一位夫人接道:“何止周全,简直是面面俱到。连病患隔离、女子单独区域都考虑到了……林娘子,这些当真都是你所拟?”
青罗微微颔首:“妾身与林姑娘商议多日,又请教了侯爷与王爷,才定下这些章程。不足之处,还请诸位指正。”
她语气谦逊,但那份从容自信,却让在场众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猎户女。
霍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林娘子可曾读过书?”
“略识几个字。”青罗答得含蓄。
“略识几个字?”霍夫人失笑,“能拟出这般章程,岂是略识几个字能做到的?林娘子过谦了。”
她顿了顿,又道:“青蕴堂既明日开堂,首次可收容多少孤儿?”
“首次预计收容百人。”青罗道,“已登记在册的京城孤儿约八十余人,另有北境将士遗孤二十余人,晋王殿下已派人护送,不日将到。”
“北境将士遗孤?”王氏一怔,“这……”
“是晋王殿下所托。”青罗解释道,“北境将士戍边辛苦,若有战死沙场者,其遗孤无所依,晋王殿下不忍,故托青蕴堂收容。”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皆变。
晋王所托……这青蕴堂,竟还牵扯到那位王爷?
霍夫人眼中闪过深思,缓缓道:“既是晋王所托,更要好生照料。这些孩子……可有什么特殊安排?”
“晋王殿下有言,若有志从军者,年满十五可送还北境。”青罗道,“其余与寻常孤儿无异。”
她顿了顿,又道:“青蕴堂非为某一府某一姓所建,乃为天下孤儿而设。无论出身何处,入此堂便是一家人。这也是王爷与侯爷办此善堂的初衷。”
这番话,说得坦荡磊落,让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几位夫人,都不禁暗自点头。
巡视继续,众人又看了书斋、工坊、练武场等地。每到一处,张管事皆详细解说,青罗与夏含章不时补充,薛灵则默默跟在身后,警惕四周。
待一圈走完,已近午时。
霍夫人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善堂,终于叹道:“林娘子,先前是我等小看你了。这青蕴堂……办得好。”
王氏也道:“是啊,规制严谨,考虑周全,更难得的是这份仁心。林娘子,你与林姑娘辛苦了。”
几位夫人纷纷附和,看向青罗的目光已从审视变为敬佩。
青罗屈膝行礼:“多谢诸位夫人赞誉。青蕴堂能成,全赖诸位捐银相助。日后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自然。”霍夫人点头,“明日开堂,我会让府中送些米粮衣物过来。既是善举,便该众人出力。”
其余夫人也纷纷表示会再捐些物资。
送走诸位夫人,青罗三人才松了口气。
夏含章挽着青罗的手臂,轻声道:“姐姐,方才她们看你的眼神都变了。”
青罗笑了笑:“不是看我,是看青蕴堂。善堂办得好,她们自然认可。”
“可章程是你拟的,规制是你定的。”夏含章不服,“她们起初还以为是侯爷的手笔呢。”
“那又如何?”青罗淡淡道,“善堂能成,孤儿有依,便够了。至于功劳归谁……不重要。”
她看向堂前“青蕴堂”三个大字,眼中闪过欣慰。
明日,这里将迎来第一批孩子。
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将在这里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有手艺学……
薛灵忽然低声道:“姐姐,听闻这几日王爷在兵部扬名了,皇上下旨令他协理北境军事。”
青罗神色微凝。
这几日,纪怀廉几乎宿在兵部,她虽不知细节,但从朝中风声也能听出,局势严峻。
“我们不知兵事,亦帮不上什么,便做好自己可以做的事便好。”青罗轻叹一声,她能设法赚钱,能筹款做些善事,但军事关乎国家存亡,自己没有那么无所不能,也不必把所有的事揽上身。
那日只是想到一些有可能发生的事,才提醒纪怀廉,他毕竟曾在镇北军中待了几年,若真有领军之能,这样的提醒也许能帮他在分析形势时多一分考虑,也多一分胜算。
这一刻,又想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