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营,寅时三刻。
谢庆遥一身戎装立于校场高台,看着下方三千将士操练。晨雾未散,寒意侵骨,但将士们呼喝之声却震得营帐簌簌作响。
“侯爷,”副将上前,“昨夜又接到三批粮草,已按永王殿下吩咐,分屯于北境沿线三处粮仓。”
谢庆遥点头:“北境军报如何?”
“晋王殿下已按计行事。”副持压低声音,“截断北狄后军的三条计策,昨日已开始实施。只是……兵力悬殊,恐难久持。”
“只要能拖住五日。”谢庆遥望向北方,“五日,雁门关守军便可出关反击。届时……”
他没说完,但副将明白——届时便是大奉反击之时。
操练至卯时,天色渐明。谢庆遥回到帅帐,正要看军报,忽然想起什么,问身旁亲卫:“今日……是初几了?”
“回侯爷,三月廿八。”
三月廿八……
谢庆遥一怔——青蕴堂首开之日。
这些时日,北境战事牵动心神,他竟忘了这茬。永王日日在兵部,自己又离不开大营,那两人……能应付得了吗?
正想着,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侯爷,墨三求见。”
“进。”
墨三闪身入帐,神色凝重:“侯爷,东宫有异动。”
他将昨夜探得的情报细细禀报——太子妃今日要去青蕴堂捐赠,东宫连夜搜寻两百余孤儿,其中病弱残疾者不下三十人。
谢庆遥脸色渐沉。
这般手段,实在下作。用无辜孤儿做棋子,只为打压永王府名声。
“永王府那边……可有应对?”
“有。”墨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林娘子已布下对策。她说……”
他将青罗的应对之策一一说来,末了,学着青罗的语气补了一句:“墨三,你回去告诉侯爷,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看我明日如何大杀四方!”
谢庆遥先是一怔,随即失笑。
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
可不知为何,听她这般说,他心中那份担忧竟真的消散了几分。
“既如此,”谢庆遥道,“你带几个人暗中护着青蕴堂。若东宫真要闹事……不必留情。”
“是!”墨三领命,又犹豫道,“侯爷,永王殿下那边……”
“永王自有分寸。”谢庆遥摆手,“去吧。”
墨三退下后,谢庆遥独自站在帐中,唇角仍带着一丝笑意。
大杀四方?
同一时辰,永王府竹心斋。
纪怀廉一身朝服,准备出门去兵部。
这几日他日日卯时初便走,子夜方归,几乎未曾与青罗碰面。
经过竹心斋时,他习惯性地放轻脚步,想看看她是否还在睡——这几日她为了青蕴堂的事,也累得不轻。
谁知刚到院门,便见青罗已穿戴整齐从屋内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襦裙,外罩浅绿褙子,发间簪一支白玉簪,清丽中透着几分英气。
夏含章与薛灵也在,三人似正准备出门。
“王爷?”青罗看见他,微微一愣。
纪怀廉也有些意外:“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今日青蕴堂首开,自然要早些去。”青罗笑道,“王爷这是……要去兵部?”
纪怀廉这才想起——今日是三月廿八,青蕴堂开堂之日。
这些时日,他满心都是北境战事,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我……”他有些歉意,“这几日忙昏了头,竟忘了今日是青蕴堂首开。本该陪你们一同去的……”
“王爷军务繁忙,不必挂心。”青罗道,“善堂之事,我与阿章能应付。”
夏含章也道:“是啊,王爷安心处理军务便是。青蕴堂有我们呢。”
“今日东宫那边……”他想起昨夜甲三的禀报,“太子妃可能会去。”
“我知道。”青罗神色平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爷不必担心。”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说了,王爷若是去了,有些戏……反倒不好唱了。”
纪怀廉挑眉:“什么戏?”
“自然是……看东宫如何彰显仁德的戏。”青罗笑道,“王爷若在,太子妃怕是会收敛些。她若不张扬,我们如何配合?”
这话说得巧妙,纪怀廉不由失笑。
“你呀……”他摇头,“罢了,既如此,本王便不去了。不过——”
他正色道:“甲三,今日你让丙一带两组人,暗中护着青蕴堂。若有人敢捣乱……不必留情。”
“是!”甲三从暗处现身,抱拳领命。
青罗也不推辞,屈膝行礼:“多谢王爷。”
“谢什么。”纪怀廉看着她,轻声道,“一切小心。若真有无法处置的事……派人来兵部寻我。”
“好。”
三人告辞,上了马车朝城西而去。
纪怀廉站在府门前,看着马车消失在晨雾中,心中忽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时日,他忙得昏天暗地,竟连她今日要面对什么,都未能提前思量周全。
还好……她足够聪慧,足够坚韧。
“王爷,”甲三低声道,“该去兵部了。”
纪怀廉收回目光,翻身上马。
马车驶向城西莲花巷。
车内,夏含章开口道:“姐姐,你说太子妃……真会带那么多孤儿来吗?”
“会。”青罗肯定道,“东宫既费了这么大工夫搜罗,自然不会白费。”
她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而且,她一定会挑在人最多的时候来——开堂仪式最隆重时,众目睽睽之下,才最能彰显东宫仁德。”
薛灵握紧拳头:“那些孩子……真是可怜,被当棋子来用。”
“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安置他们。”青罗道,“无论东宫目的如何,那些孩子是无辜的。既来了青蕴堂,便要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冷意:“至于东宫……他们既想演戏,我们便陪他们演。只是这戏演到最后,谁下不来台,就难说了。”
马车在青蕴堂门前停下。
此时天已大亮,堂前已聚集了不少人——有来看热闹的百姓,有来送孤儿的街坊,还有几位昨日说好要来帮忙的官眷。
张管事早已候在门前,见三人下车,连忙迎上:“林娘子,林姑娘,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西侧空院已收拾出来,牌匾、公示牌也都备好了。”
“好。”青罗点头,“医官请了吗?”
“请了两位,已在堂内候着。”
“米粮布匹呢?”
“按娘子吩咐,已采购三日之需,存在后仓。”
青罗逐一确认,见无一疏漏,这才松了口气。
“姐姐,”夏含章轻声道,“霍夫人、王夫人她们来了。”
青罗转身,只见几辆马车驶来,霍夫人、王氏等几位官眷相继下车。
“林娘子,”霍夫人笑着上前,“今日开堂,我们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多谢诸位夫人。”青罗行礼,“有劳了。”
众人寒暄几句,一同入内。
青蕴堂内,一切井然有序。正堂前已摆好香案,准备开堂仪式。东西厢房门户大开,床铺整洁。后院膳堂灶火已起,粥香四溢。
几位夫人看了,皆是赞叹。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一名小厮匆匆进来:“张管事,太子妃娘娘驾到!还……还带了许多孩子!”
来了。
青罗与夏含章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
众人出了正堂,只见门前已停了一列马车。
太子妃王氏在侍女搀扶下缓缓下车,她今日一身正红宫装,头戴九翟冠,雍容华贵。
而她身后……则跟着长长一列衣衫褴褛的孩子。
粗略看去,竟有两百余人。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太子妃走到堂前,目光扫过青罗,唇角浮起一丝浅笑:“林娘子,今日青蕴堂首开,本宫特来贺喜。这些孩子……都是本宫京城各处的孤儿,无依无靠,实在可怜。听闻青蕴堂仁善,便一并带来了,还望善堂能收容。”
她顿了顿,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这是东宫捐赠的五千两银票,聊表心意。”
话落,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青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