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京城笼罩在战云压城的紧张气氛中。
卯时初,天色未明,纪怀廉便已踏进兵部衙门。子夜时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永王府。三日来,他几乎未曾阖眼,眼中布满血丝。
兵部大堂内,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
剑南关急报一日三传——南蛮大军已围关四日,每日进攻数次,却始终未发动真正攻势。关内守将急请增援。
雁门关那边,拓跋部前锋挑衅日益嚣张。今日甚至抵近关外十里,射箭辱骂。
朝堂之上,争议愈演愈烈。
“南蛮围关四日,剑南关危在旦夕!永王殿下还要等到何时?”太子一系的御史当庭疾呼。
“北境同样危急!”霍通沉声道,“拓跋宏三万前锋虎视眈眈,雁门关一旦有失,北境全线崩溃!”
“可永王殿下推断的北狄后手大军在何处?”兵部左侍郎刘淳冷笑,“三日了,边关斥候未探到任何踪迹。”
朝臣们窃窃私语,质疑的目光投向纪怀廉。
乾元帝高坐龙椅,面色沉静,始终未发一言。
第三日傍晚,纪怀廉刚出宫门,甲三便悄然现身。
“王爷,庚字组密报。”
纪怀廉接过密函,快步上了马车。车帘落下,他拆开火漆封口,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细看。
密函上字迹潦草:
“拓跋宏部后四百里,阴山北麓山谷,发现大规模行军痕迹。估算兵力五万以上,轻骑为主,分三路分散行军,日行八十里,方向——雁门关。”
“晋王已探得此讯,正调兵布防,意图截断前锋与后军联系。但兵力悬殊,恐难久持。”
纪怀廉捏紧密函,手背青筋暴起。
五万轻骑……果然!
拓跋宏这老狐狸,竟真藏了这样一支大军。若让这五万铁骑与前三万前锋汇合,八万大军强攻雁门关,纵有十万守军也难抵挡。
更可怕的是,这五万轻骑分散行军,显然是防着被发现后遭拦截。
“回府。”纪怀廉沉声道。
马车疾驰回永王府。纪怀廉直奔书房,铺开舆图,提笔疾书。
他必须入宫面圣,将这份情报呈报。庚字组的存在不能暴露,但军情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如何解释情报来源?
纪怀廉笔尖顿住。
说晋王传来的?不行,晋王军报未到,时间对不上。说边关斥候探得?也不行。
只能……
他放下笔,眼中闪过决断。
只能用自己的判断,说服父皇。
半个时辰后,纪怀廉换了一身亲王朝服,再次入宫。
紫宸殿内,乾元帝刚批完奏折,正揉着眉心。听太监禀报永王求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宣。”
纪怀廉踏入殿内,跪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乾元帝看着他,“何事如此急切?”
“父皇,”纪怀廉起身,神色凝重,“儿臣推断——北狄确有后手大军,兵力五万以上,轻骑为主,此刻正分三路向雁门关方向急行。”
乾元帝眼神一凝:“何以见得?”
“三日来,拓跋宏前锋挑衅日甚,却始终不真正强攻,显然在等什么。”纪怀廉走到御案旁,取过纸笔,迅速勾勒出北境地形图:
“若拓跋宏只有三万前锋,他绝不敢如此嚣张挑衅。如今他之所以敢,是因为他知道——后手大军一到,八万对三万,雁门关必破。”
乾元帝盯着地图:“你如何断定是五万轻骑?”
“因为要快。”纪怀廉笔尖点在阴山位置,“从阴山北麓到雁门关,四百里崎岖山路,轻骑可日行八十里,五日便到。拓跋宏要在我大奉援军赶到前,破关南下。”
他顿了顿:“至于五万之数……北狄举国兵力十万,拓跋部占其半。此前已调三万前锋,再调五万后军,已倾尽全力。此战,拓跋宏是赌上国运了。”
乾元帝沉默良久,正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高安急步入内:“陛下,兵部尚书霍通携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紧急求见!”
“宣!”
霍通匆匆进殿,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封火漆军报。
看见纪怀廉也在,他微微一怔,随即跪地呈报:“陛下,晋王殿下急报——已探明北狄后手大军踪迹!”
乾元帝接过军报,迅速展开。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
片刻,乾元帝缓缓放下军报,抬头看向纪怀廉,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老六,”他缓缓开口,“晋王军报所探敌情,与你方才推断——几乎一字不差。”
霍通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纪怀廉。
一字不差?
永王仅凭推断,竟能说中千里之外的军情细节?
纪怀廉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平静如常:“儿臣只是根据敌军动向与将领习性推断,幸得验证。”
“幸得验证……”乾元帝重复这四个字,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霍通,“霍卿,永王所推断,与军报一致。你如何看?”
霍通压下心中惊涛,沉声道:“陛下,既已探明敌情,当速做决断。晋王军报中说,北狄后军分三路,日行八十里,距雁门关尚有四日路程。若能截断其与前军联系,此战尚有转机。”
“截断?”乾元帝问,“晋王眼下兵力如何部署?”
“北境现有兵力八万,但需分守各处关隘。晋王能调动的机动兵力,不过三万。”霍通道,“而北狄后军五万,又是轻骑……”
“所以晋王需朝廷派援军。”纪怀廉接话,“父皇,儿臣有三策。”
他将早已想好的三策细细道来:
“上策:令晋王不惜一切代价,截断北狄前锋与后军联系。只要拖住后军五日,雁门关守军可出关反击,先灭其三万前锋。”
“中策:增兵雁门关至八万,固守待援。同时令西南驻军佯动,做出欲调兵北上之势,迫使南蛮真攻剑南关,消耗其兵力。”
“下策:分兵两地,两面作战。此策必败,但若不得已……”
“没有不得已。”乾元帝打断他,眼中闪过厉色,“朕选上策。”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霍卿,拟旨——”
“命晋王纪怀孝,不惜一切代价,截断北狄后军与前锋军会合。雁门关守军,五日后若见北狄前锋阵脚大乱,即刻出关反击。”
“命西南节度使,佯装调兵北上,逼迫南蛮真攻剑南关。剑南关守军死守待援,援军三日内必到。”
“命兵部尚书霍通,统筹粮草军械,全力支援北境。户部、工部协同,不得有误。”
一道道旨意从乾元帝口中吐出,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迟疑。
霍通疾笔记录,心中震撼无以复加——陛下对永王的信任,竟到了这般程度?
更让他心惊的是,永王方才那番推断与三策,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哪里还有半分荒唐?
旨意拟就,加盖玉玺。
纪怀廉跪接圣旨时,手微微颤抖。
这一局,终于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老六,”乾元帝忽然道,“此番若胜,你当记首功。”
纪怀廉叩首:“儿臣不敢居功,只愿边关将士平安,大奉江山稳固。”
乾元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霍通:“霍卿,你与永王同去兵部,坐镇调度。朝中若有异议……”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朕亲自与他们说。”
“臣遵旨!”
二人退出紫宸殿时,夜色已深。
走在宫道上,霍通忽然停下脚步,看向纪怀廉,欲言又止。
“霍尚书有话但说无妨。”纪怀廉道。
霍通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殿下……是如何推断出北狄后军细节的?”
那五万轻骑,分三路,日行八十里……这些细节,若非亲眼所见,绝难凭空推断。
纪怀廉微微一笑:“霍尚书可听过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王虽未亲见,但对拓跋宏此人,还算了解。”
他没再多说,但霍通已明白。
这位王爷,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回到兵部时,堂内灯火依旧。几位侍郎、将军仍在等待,见霍通与纪怀廉一同回来,神色皆是一肃。
“诸位,”霍通举起手中圣旨,“陛下已下旨决断。即日起,兵部一切调度,以截断北狄后军为首要之务。”
他将旨意宣读,堂内一片寂静。
片刻,刘淳忍不住道:“霍尚书,截断五万轻骑……谈何容易?晋王殿下只有三万机动兵力,如何做到?”
“所以需要计谋。”纪怀廉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阴山北麓,“霍尚书,请传讯晋王——不必硬拼,只需做到三件事。”
他目光扫过堂内诸将:
“一、破坏沿途水源。北狄轻骑日行八十里,人马饮水是关键。阴山北麓水源稀少,若断其水源,行军必缓。”
“二、袭扰粮道。五万大军,日耗粮草惊人。轻骑奔袭,所带干粮有限,必依赖后方补给。袭其粮道,乱其军心。”
“三……”他手指划出一条弧线,“佯攻其后方部落。拓跋宏倾巢而出,后方空虚。若晋王派精骑绕后,袭扰其部落老弱,前方军心必乱。”
堂内诸将面面相觑,眼中皆露出惊色。
这三条,条条毒辣,却又条条可行。
“殿下,”一位老将军忍不住问,“这些……也是推断?”
纪怀廉转头看他,目光平静:“用兵之道,无非攻其必救,乱其军心,断其粮道。本王不过是……依常理而行罢了。”
常理?
众人默然。
若这都是常理,那他们这些在兵部多年的,岂不是连常理都不懂?
霍通深深看了纪怀廉一眼,沉声道:“按永王殿下所言,传讯晋王。”
“是!”
军令再次发出,兵部大堂忙碌起来。
纪怀廉站在沙盘前,看着那些移动的旗标,心中却想着青罗的那句梦呓:
“两条狗打不走,扔块骨头让他们狗咬狗……”
或许,这一局的关键,不在于截断,而在于……让他们自乱阵脚?
他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夜色渐深,而千里之外的北境,一场决定国运的博弈,已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