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衙门灯火通明,大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纪怀廉踏入大堂时,兵部尚书霍通正与几位侍郎、将军围在巨大的沙盘前争论。
见他进来,众人草草见礼,目光中的轻视毫不掩饰——这位荒唐王爷进兵部月余,除了点卯便是看闲书,能懂什么军国大事?
“永王殿下。”霍通年过五旬,面容清癯,是朝中有名的中立派,素来不涉党争,“北狄、南蛮异动,殿下既领了郎中一职,也来参详。”
语气平淡,显然没指望这位王爷能说出什么。
纪怀廉走到沙盘前,北境之外插了十余面红色小旗,西南边陲外也有七八面。
“北狄调兵多少?动向如何?”他问。
一位络腮胡将军瞥了他一眼:“斥候报,约三万骑兵在阴山以北集结,具体动向不明。”
“南蛮呢?”
“两万左右,集结于剑南道以南百里。”另一名将领道,“看架势,是要攻剑南关。”
纪怀廉眉头微皱:“剑南关易守难攻,南蛮若只两万兵力,强攻无异送死。主帅何人?”
“据说是大将蒙阔。”霍通道,“此人擅山地战,曾三次袭扰剑南道。”
“蒙阔……”纪怀廉沉吟,“此人用兵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两万兵力攻剑南关……”
一位年轻侍郎嗤笑:“南蛮野人,懂何兵法?许是觉得我大奉边备松懈,想来捡便宜。”
这话引得几位将领附和。
纪怀廉却盯着沙盘,脑中飞快运转。
青罗的话在耳边响起:
“王爷,我若手中有北狄与南蛮盟军,我会以适合围城之军,佯攻大奉必救之城,围而不打;再令适合野战之军主攻外围援军,攻其必救,打其来援。切断围城与外部联系,牵引举国战力奔赴,不计代价逐一击破!
“此谓关门打狗!
“北狄与南蛮是否已结盟?哪一方更适合围城?哪一方更适合野战?”
他目光落在北境军旗下,忽然问:“北狄集结的三万骑兵,是哪个部落?主帅何人?”
“主要是拓跋部骑兵,主帅……似是拓跋宏。”有人答道。
“拓跋宏……”纪怀廉眼中闪过锐光,沉吟道,“此人用兵有三:一隐忍,能伏兵三日不动;二狡诈,声东击西是惯用手段;三……必留后手。”
“留后手?”霍通挑眉。
“不错。”纪怀廉手指点在沙盘上阴山位置,“若眼前这三万骑兵是前锋,那么拓跋宏必另有大军在后。他从不把所有兵力摆到明面上。”
一位老将军摇头:“殿下多虑了。北狄举国兵力不过十万,三万已近大半,何来大军在后?”
“所以要探。”纪怀廉看向霍通,“此事需传讯晋王,派精骑深入阴山以北三百里,查探是否另有北狄大军调动。若有——”
他拿起一面黑旗,插在沙盘上雁门关后方:“南蛮则必为佯攻,拓拔宏这三万前锋,便是诱饵。真正的主攻方向,必是雁门关。一旦破关,北狄大军可直取河东,切断我北境与中原联系。”
堂内一片哗然。
“直取河东?”有人失声,“那岂非……”
“岂非北境全线危矣,京城亦将危矣?”纪怀廉接过话,声音沉冷,“所以必须查清。若北狄真有后手,南蛮这两万兵力围攻剑南关,便绝对是佯攻牵制。”
他转向沙盘西南侧:“剑南关易守难攻,南蛮大将蒙阔用兵谨慎,绝不会以两万兵力强攻。他们围而不打,等的就是北境战起,朝廷分兵。”
霍通死死盯着沙盘,额角渗出冷汗:“殿下此言……可有把握?”
“七成。”纪怀廉道,“本王曾听人说起,五年前北境那场仗,拓拔宏便是以八千骑兵为饵,诱使我军出击,而后两万伏兵从侧翼杀出,若非夏将军及时识破……”
他并不是听说,而是亲历此战,对拓拔宏此人知之甚多。
他没说完,但堂内几位老将已想起那场战事,脸色皆变。
“所以,”纪怀廉一字一句,“还请霍尚书立即布署:一、传讯晋王深入查探;二、雁门关增兵固守,但不可轻易出关迎战;三、剑南关按兵不动,派小股部队试探南蛮虚实。”
一位年轻侍郎质疑:“若按殿下所言,北狄真有后手大军,雁门关三万守军够吗?”
“不够。”纪怀廉坦然,“但若分兵两地,更不够。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若北狄确为主攻,则调大军北上,全力守雁门;若南蛮是真攻,再调兵西南不迟。”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若晋王探查到北狄后手大军,若能设法截断其与前锋联系,令三万前锋孤军深入,反成瓮中之鳖。我大奉便可反击,关门打狄狗!”
霍通沉思良久,缓缓点头:“殿下所言,确有道理。只是……边关军情传递缓慢,等晋王回讯,至少需五日。”
“五日,雁门关守得住。”纪怀廉道,“拓跋宏用兵虽狡,但极谨慎。在未探明关内虚实前,绝不会贸然强攻。这三日令前锋挑衅,便是试探。”
他看向堂内诸将:“可传令雁门关守将——紧闭关门,严防死守,任敌军如何挑衅,绝不出关迎战。只要守住五日,真相自明。”
霍通终于下定决断:“好,便依殿下所言。传令——”
军令一道道发出,兵部大堂忙碌起来。
纪怀廉站在沙盘前,看着那些移动的旗标,心中却想着青罗的那句话:“围锦打援,关门打狗……”
若真如他所料,这一局,便是大奉与北狄的生死博弈。
而胜负手,就在那支尚未现身的大军身上。
同一时刻,紫宸殿御书房。
乾元帝披着外袍,听着兵部急报,面色沉凝。三公及各部尚书皆在,气氛压抑。
“永王在兵部议事?”司徒皱眉,“他懂什么兵法?”
高安低声道:“兵部奏报上说,永王殿下对北狄将领用兵风格极为熟悉,推断北狄另有后手大军,兵部已传讯晋王深入查探。”
“胡闹!”姚炳坤斥道,“军国大事,岂能凭臆测?”
乾元帝却抬手止住众人,目光落在奏报上纪怀廉的分析上,久久不语。
他知道纪怀廉每年会私去北境,知道他在夏明远帐下待过。但如此精准的判断和果断的部署……真是老六能做出的?
“传旨。”乾元帝终于开口,“北境防御调度,由霍通总领,永王协理。一切部署,按兵部所议执行。”
“陛下!”姚炳坤急道,“万一误判……”
“兵家之事,必求稳妥。”乾元帝声音平静,“永王推断有理……北境不容有失!”
旨意传出,朝野哗然。
陛下竟让永王纪怀廉协理北境兵事?
旨意传至永王府,纪怀廉也才刚踏入王府,接了旨后便直奔书房。
“甲三。”他沉声道,“传讯庚字组,动用北境所有暗线,查探阴山以北三百里内,有无大军调动痕迹。本王要在晋王军报之前,先知道答案。”
“是!”甲三领命而去。
纪怀廉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北方夜空。
青青,你那一句“关门打狗”,点醒的不仅是我,或许……是整个大奉的安危。
简单洗漱之后,他还要回兵部。走之前,他去了一趟竹心斋。
青罗仍睡得香甜,近段时日许是真的过分劳累了。
纪怀廉在榻前坐了一会儿,许是一夜未睡,起身时脚有些发软,打了个趔趄,弄出了声响。
榻上的人终是睡得不深,睁开了迷糊的双眼,“王爷……怎么在这?”
纪怀廉有些歉意:“无事!我还要回兵部,你不必起来。”
青罗又闭上了眼,确是困的。
去兵部?哦,关门打狗?
她闭着眼睛,喃喃道:“两条狗打不走,扔块骨头让他们狗咬狗,也是好玩的……”
纪怀廉脚步一顿,回头看去,睡得香,似乎只是在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