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蕴堂的选址最终定在了城西莲花巷,原是一处富商废弃的宅院,占地三亩有余,前后五进,虽有些破败,但格局方正,稍加修葺便能使用。
午后,青罗与夏含章、薛灵三人来到时,工匠们正在忙碌。善堂的张管事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原是靖远侯府的老账房,因办事稳妥被谢庆遥派来主事。
“林娘子,林姑娘。”张管事引着三人往里走,“正堂和东西厢房已修缮完毕,后院的膳堂和灶房也在收尾了。只是这寝舍……按原先的图纸,一屋住八人,恐怕不够用。”
青罗看了看图纸,又实地看了已建好的几间寝舍,沉吟片刻,走到院中,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
“寝舍内床铺不如改成双层床铺。你看,这样一屋可住十六人,却不会显得拥挤。上层床铺设护栏,保证安全;下层设储物柜,每人一格,放些私人物品。”
她画得详细,连床铺尺寸、梯子位置都标了出来。
夏含章眼睛一亮:“这个庆铺甚好!既节省空间,还能让中童带着幼童一起,便于照看。”
张管事也觉甚是新奇,且又实用,连连点头:“只是这双层床铺……要找手艺好的木匠才行。”
“这个容易。”青罗道,“你将木料运来善堂,请木匠在此制作。一来省了搬运之劳,二来也能让工匠按实地尺寸调整。”
她顿了顿,又道:“另外,每间寝舍幼童与中童各一半,一名中童负责照看一名幼童。十五岁以上若需留堂,住后罩房,四人一间。”
“还有,”她补充道,“每院设公共浴房、茅厕,务必保持洁净。需单独隔出院落,用以病童居住,以防传染。”
张管事一一记下,心中暗暗佩服——这位林娘子看着年轻,想事却周到细致,连病患隔离都考虑到了。
三人又看了膳堂、灶房、书斋、工坊等地,青罗一一提出修改意见:膳堂桌椅要固定,防止打闹掀翻;灶房要设两个,一个做大锅饭,一个小灶可教厨艺;书斋要多开窗,保证光线;辟出空旷之地,以供孩童练体习武之用……
待商议妥当,又已至申时末。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夏含章拉着青罗的手,轻声道:“姐姐,今晚还在侯府住吧?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青罗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笑着点头:“好。”
小丫头这几日跟着她东奔西跑,却从不喊累,只是越发黏她了。青罗知道,夏含章心中那份失去亲人的惶恐,还未完全散去。
马车先送夏含章回靖远侯府。谁知刚到侯府门前,便见一骑一人等在门口。
马上之人正是纪怀廉,看装束是从兵部散衙后便直接来了,他身旁还站着个年轻男子,是妆扮后的夏淮西。
夏含章先下了车,看见纪怀廉,行礼道:“王爷。”
纪怀廉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刚下车的青罗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林娘子这是……又打算在侯府歇下了?”
青罗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正想解释,夏淮西已上前一步:“林娘子,苏掌柜已寻到两处合适的地方,想请您和林姑娘明日去看看。”
青罗一喜——这么快就找到雁书楼的备选地址了?
她看向纪怀廉,后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既如此……”青罗无奈一笑,“那我便先随王爷回府吧。罗西,你回去告诉苏掌柜,明日巳时,我与林小姐会去清风茶楼。”
夏淮西应下,又看了夏含章一眼,见她点头,这才告辞离去。
夏含章有些不舍,但见纪怀廉在此,也不好再留,只得道:“那姐姐明日早些来。”
“好。”青罗摸摸她的头,转身上了马车。
纪怀廉翻身上马,与马车并行。
车厢内,青罗掀开车帘,看着骑马在侧的纪怀廉,轻声道:“王爷今日特意来侯府……是有事要与我说?”
纪怀廉侧头看她,夕阳余晖映在他脸上,原就俊美的轮廓又柔和了几分:“无事就不能来接你?”
“能。”青罗笑了,“只是觉得,王爷不像是会做这般闲事的人。”
纪怀廉挑眉:“本王是这般无趣之人?”
青罗抿唇笑而不语。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回到永王府,两人便去了书房。
刚一落座,便听纪怀廉道:“端王那边……你可是也做了什么手脚?”
青罗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坦然道:“不过是让薛灵在他随行的药材里添了几味佐料,让他路上睡得安稳些罢了。”
纪怀廉挑眉:“只是如此?”
“不然呢?”青罗反问,“难道王爷觉得,我还能安排山贼劫道不成?”
纪怀廉轻笑一声:“山贼倒是没有。但端王出城百里后,马匹接连受惊,车驾损了两次;晚间宿驿时,厨房走了水;第二日启程,拉车的马又突发急病……这一路,可真是热闹。”
青罗神色不变:“许是端王殿下病体未愈,运道不佳吧。”
“运道?”纪怀廉看着她平静的脸,忽然笑了,“谢庆遥弄坏了他的马车,本王送了他两匹烈马,你又是加料,又是走水,这般‘运道’,端王若知道了,怕是要感动涕零。”
青罗也笑了:“看来端王殿下这一路,不会寂寞了。”
以薛灵的轻功,跟上去放一把火,只要吓一吓不伤人,易如反掌。
纪怀廉神色忽然凝重起来:“青青,还有一事。”
“王爷请讲。”
“兵部今日收到急报,”纪怀廉沉声道,“不仅北狄人有调兵迹象,西南边的南蛮也在蠢蠢欲动,似有联合之势。”
青罗心头一凛:“两面作战?”
“是。”纪怀廉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北境、西南同时生事,这在大奉近十年从未有过。若真两线开战,朝廷压力非同小可。”
青罗不通兵事,但毕竟接受过教育,着名战例还观看了。
“两面开战?”青罗不由站了起来,努力回忆脑海中的经典片段,喃喃地道,
“是那场六十万对八十万的一锅夹生饭吗?不对!那是陈总五人领的大战。
“那是百万大军堵门口,想二一添作五的那场?也不对,那是隔而不围,围而不打。可确是那人打的战……”
青罗眉头紧锁,在屋内踱来踱去,脚步有些急了,她明明记得看过那一场,还特别喜欢教员说的那句大快人心的话。
那句话怎么说的?
她右手敲着太阳穴,大久了,记忆模糊,可是一定要想起,想起来必然有用。
纪怀廉见她突然魔怔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唤了两声:“青青……青青……”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甲三的声音:“王爷,兵部来人!”
“进来说!”
甲三推门而入,青罗刚好走到门边,看到了打开的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迅速走过去两手把门一关。
“关门打狗!”
她不由得笑出了声,是了,当时教员便是这般关门的。
她也不管另两人错愕的目光和不可思议的神情,走到桌案边拿起茶盏猛灌了一口,放下茶盏,一拳捶在桌上:“围锦打援!”
纪怀廉有些担忧是看着她:“青青,你不必过虑……兵事自有人去想。”
青罗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抬头看向他,目光炯炯,神彩飞扬,语速有些快:
“王爷,我若手中有北狄与南蛮盟军,我会以适合围城之军,佯攻大奉必救之城,围而不打;再令适合野战之军主攻外围援军,攻其必救,打其来援。切断围城与外部联系,牵引举国战力奔赴,不计代价逐一击破!
“此谓关门打狗!
“北狄与南蛮是否已结盟?哪一方更适合围城?哪一方更适合野战?”
“北境与南边西处,可有大奉必救之城?”
纪怀廉呼吸一滞,霍然起身!
甲三呆若木鸡!
兵部的人似已等不及,已至书房外,高声道:“殿下,霍尚书已在兵部衙门,诸位大人皆已至,请殿下速去!”
纪怀廉不便多言,深深地看了青罗一眼,柔声道:“你早些歇着。”
话罢,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