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的喧嚣与试探,随着林云芝那道淡漠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潮水般褪去。玉衡子等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留下山谷内外一片死寂,唯余清风拂过草木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山涧流水潺潺,衬得这方小天地愈发幽静,与外界的烽火连天、暗流汹涌,恍如隔世。
我与云芷相对而立,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余悸,以及更加坚定的决绝。方才若非林云芝前辈及时出声震慑,后果不堪设想。金丹境的威压,如渊如岳,绝非我们此刻能够抗衡。这也更加印证了我们之前的判断——实力,才是立足这乱世的根本。
“先疗伤,再图其他。”我沉声道,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云芷重重点头,不再多言。
我们退回石室,重新封闭阵法。谷内灵气浓郁,远胜外界,是绝佳的修炼宝地。但此刻,我们都清楚,这安宁只是暂时的,是林云芝前辈为我们争取来的喘息之机,亦是最后的机会。
我盘膝坐于灵潭边,潭水氤氲的灵气如有实质,自发地向我汇聚而来,浸润着千疮百孔的经脉与魂核。生生造化丹的药力已化开大半,修复着沉重的内伤,但距离痊愈尚需时日,尤其魂核的裂痕,愈合缓慢。云芷也于淬玉台上坐定,守心玉置于膝前,碧光流转,与身下石台、谷中灵气隐隐呼应,进入深层次的入定。她损耗虽不如我沉重,但根基亦有损伤,更需要稳固。
接下来的日子,我与云芷心无旁骛,全力投入修炼。
我将林云芝赐予的《云篆天章》补全篇玉简置于身前,魂力沉浸其中。此篇心法博大精深,远非残篇可比,其核心奥义,在于“凝云化篆,以篆镇魂,以魂御灵,以灵守心”。不再是简单的引动云芝之力,而是将其凝练成蕴含天地至理的“云篆”符文,既可内镇魂核,稳固本源,抵御外邪;又可外化符印,沟通天地,施展无上妙法。
我本就身负云芝纹印,对云芝之力感悟颇深,此刻得授完整传承,许多昔日晦涩不明之处豁然开朗。魂力按照心法运转,丹田中沉寂的云芝纹印缓缓亮起,比之前更加凝实、通透,散发出温润而浩瀚的乳白色光华。一丝丝精纯的云芝之力被抽取出来,在心法引导下,于魂核周围,尝试勾勒第一个基础“云篆”。
“云篆”并非文字,而是一种蕴含着“守护”、“净化”、“生发”、“平衡”道韵的独特符文轨迹。勾勒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对魂力掌控要求极高。我魂核有损,起初屡屡失败,魂力溃散,反噬己身。但我毫不气馁,一次次尝试,在失败中总结经验,调整魂力输出的强弱缓急,体悟符文轨迹中蕴含的“道”之韵律。
十次,百次,千次……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魂力几近枯竭,头痛欲裂。我强忍不适,服下玉髓凝心散,待魂力稍复,便再次投入。渐渐地,我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伤痛,心神完全沉浸在“云篆”的勾勒之中。那一道道看似简单的轨迹,仿佛蕴藏着宇宙的至理,每一次落笔,都牵引着魂核的共鸣,也引动着体内那“虚态”奇点的微妙律动。
终于,在某一次尝试中,当最后一笔魂力落下,一个微小的、散发着淡淡乳白光晕的、形似云纹又似古篆的符文,在我魂核表面悄然成型!符文一成,便与魂核紧密相连,自行运转,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力量,抚平魂核的裂痕,抵御外界幽冥死气的残留侵蚀,魂力运转顿时流畅了数分!
“成了!”我心中一喜,疲惫一扫而空。这基础“云篆”虽小,却意义非凡,标志着我对云芝之力的掌控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后续便顺利许多。我不断凝练云芝之力,在魂核周围勾勒出更多、更复杂的“云篆”,有主“镇魂”的,有主“净化”的,有主“蕴灵”的。这些“云篆”相互勾连,隐隐构成一个玄奥的阵势,将魂核守护其中,并潜移默化地滋养、壮大着我的魂力本源。魂核的裂痕,在“云篆”之力和生生造化丹药力的双重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甚至变得更加坚韧、通透。
在修炼《云篆天章》的同时,我亦未放下对“虚态”的感悟。这新生的力量,是我在寂灭归墟中领悟的,是融合了云芝、混沌、幽冥、寂灭多种本源而成的奇异存在,是林云芝前辈口中“钥匙”的关键。
“虚态”无形无质,难以言喻,更无法用常规功法修炼。我尝试以《云篆天章》的心法去催动它,却发现格格不入。它更像是一种“意境”,一种“状态”,一种对力量本质的理解和运用方式。
我回忆在归墟中濒临湮灭时的感悟,回忆对抗清微时那种“包容”、“转化”、“平衡”的感觉。我将心神沉入那缓缓旋转的灰金奇点,不再试图“驱动”它,而是去“感受”它,去“理解”它。魂力探入,如同泥牛入海,感知不到边际,只有一片混沌与空无,却又仿佛蕴含着万物生灭的至理。
“虚纳万有,寂灭归一……”我默念着口诀,尝试引导一丝云芝之力,靠近灰金奇点。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温和的乳白色力量,在接触奇点的瞬间,并未被排斥,也未融合,而是被奇点外围那层混沌的灰金色气流缓缓“包裹”、“吞没”,然后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转化”,化作一缕更加精纯、平和,却又带着一丝“虚”之特性的能量,反哺回魂核。
我又尝试引动体内残留的、来自清微或幽冥的一丝极淡死寂之气,结果同样。那阴冷死寂的力量,也被灰金奇点“吞没”、“转化”,化去戾气,变成一种中性的、略带寂灭意境的能量。
“果然!”我心中明悟,“虚态”的本质,并非创造或毁灭某种力量,而是“调和”与“转化”。它能将不同属性、甚至相互冲突的力量,纳入其特有的“混沌”与“空无”场域中,进行某种程度的中和、转化,最终输出一种相对“平衡”或“可控”的能量形式。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它能同时容纳云芝的“守正”与幽冥的“死寂”,并在寂灭中维持“存在”。
这简直是逆天!若能将此特性彻底掌握,我岂不是可以无视功法属性冲突,甚至以战养战,化敌之力为己用?
当然,这只是理论。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首先,“虚态”奇点转化效率极低,且消耗自身魂力巨大。其次,转化后的能量虽然“平衡”,但性质模糊,难以精确掌控用于战斗或疗伤。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种转化存在上限。若输入的力量过于强大或属性过于极端(比如清微全盛时期的幽冥死气),超过了“虚态”的调和能力,便会反噬自身,甚至打破其内部脆弱的平衡,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心中并无气馁,反而充满探索的渴望。这“虚态”之道,前无古人,每一步都需自行摸索,凶险异常,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
除了修炼,我也会与云芷交流心得。她修炼《守山淬玉诀》,进展神速。此法与她守山人血脉、守心玉本源完美契合,乃是一门以玉养魂、以魂淬玉、魂玉合一的至高法门。她借助淬玉台与灵泉,不断淬炼守心玉,同时反哺己身,魂力日渐精纯浑厚,对幽冥死气的净化能力更是大幅提升。她甚至能引动一丝谷中残留的、林云芝前辈布下的守护阵意,融入守心玉中,使其威能更增。
我们互相印证,彼此启发。我将对“虚态”的粗浅感悟告知于她,她则以其精纯的守正之力,助我化解体内残留的幽冥戾气,稳固魂核。在探讨中,我们对彼此的道,对幽冥契约,对清微的图谋,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清微师伯……她所求的‘新纪元’,或许并非单纯的毁灭,而是一种……极致的‘秩序’?”一日,云芷结束修炼,秀眉微蹙,若有所思道,“她逆转星晷,引动归墟,是想打破现有的、在她看来‘腐朽’的规则,建立一个完全由她掌控、或许以‘幽冥’为基础的新秩序。只是,这‘秩序’的代价,是亿万生灵的寂灭。”
“以杀止杀,以寂灭换‘新生’,不过是独夫狂想。”我摇头,“真正的平衡,绝非建立在毁灭之上。林云芝前辈所言‘钥匙’,或许便是找到一种既能化解幽冥反噬,又不至于让世界归于死寂的方法。我的‘虚态’,或许便是其中的一种尝试。”
“但此法太过凶险,你需慎之又慎。”云芷眼中充满担忧。
“我明白。”我点头,心中却越发坚定。这条路再难,也必须走下去。
时间在专注的修炼中飞速流逝。谷中不知日月,但根据灵气潮汐与自身修为进境推断,约莫过去了三月有余。
我的伤势已痊愈,魂核不仅恢复如初,更因“云篆”的勾勒与“虚态”的淬炼,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与强韧,魂力总量与精纯度皆远超受伤之前。云芝纹印光华内敛,气息沉凝,对云芝之力的掌控如臂使指。《云篆天章》我已修成数道基础云篆,可初步施展“云篆·镇魂印”、“云篆·净灵光”等法术,威力不俗。
“虚态”奇点也壮大了一圈,旋转更加稳定,对云芝之力与幽冥死气的转化效率有所提升,虽仍不能用于实战,但对自身魂力的恢复、杂质的净化,已有显着助益。我对这股力量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隐隐触摸到一丝“虚实相生”的门槛。
云芷进步更是显着,守心玉碧光莹莹,已初步完成“淬玉”的第一阶段,魂力修为稳稳踏入凝液后期,距离凝液巅峰亦不远矣。她对幽冥死气的感应与净化能力,更是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这一日,我正在尝试将一道“净化云篆”与“虚态”之力结合,以期创造出更具针对性的、对付幽冥之力的手段时,谷中那沉寂了数月的声音,再次于我心湖中响起。
“三月之期已过,汝二人进境尚可。”
是林云芝前辈。
我与云芷立刻停止修炼,肃然起身,向着灵潭方向躬身行礼:“前辈。”
“幽冥劫气,日盛一日。清微蜕变,已近完成。外界,已乱。”林云芝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汝等闭关,非为避世,乃为蓄力。今,可出谷矣。”
要出谷了?我心中一震,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沉重。期待的是终于可以离开这方寸之地,去面对、去解决那迫在眉睫的危机。沉重的是,外界局势已不知恶化到何种地步,而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敢问前辈,外界情形如何?我等出谷,该当何为?”我恭敬问道。
“黑水镇已彻底沦陷,化为幽冥鬼域,死气弥漫百里,生灵涂炭。守山人一脉,损失惨重,残部退守‘天擎山’旧址,依托上古残阵苦苦支撑。特调科与各派修士组成联军,于外围设防,然收效甚微。清微踪迹不明,然其气息,已与幽冥本源纠缠日深,恐已非人。”林云芝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幅残酷的画卷。
天擎山?那是守山人一脉传说中的祖地,早已荒废多年。没想到如今竟成了最后的堡垒。
“至于汝等……”林云芝顿了顿,“云芷,你身负守山正统,当回归祖地,重整旗鼓,凝聚人心,以抗幽冥。林小穷……”
她的声音在我心湖中回荡:“汝之‘虚态’,乃破局之关键,然火候未足,机缘未至。出谷之后,可往‘葬星原’一行。”
“葬星原?”我疑惑。那是一片位于北疆极北的荒原,传说上古有星辰坠落于此,形成绝地,死气弥漫,罕有人迹,甚至比幽冥之地更加凶险。
“葬星原深处,有‘归墟之眼’残留的一道支脉缝隙,虽不及主脉浩瀚,却连通着一处特殊的‘寂灭残界’。彼处时空紊乱,法则扭曲,对寻常修士乃绝地,于汝之‘虚态’感悟,或有益处。且,清微曾于彼处留下痕迹,或许能寻得其蜕变之秘,乃至……‘幽冥契书’残页下落。”
归墟之眼支脉?寂灭残界?清微的痕迹?幽冥契书残页?信息量巨大!我心中凛然,葬星原之行,恐怕比想象中更加凶险,但也可能藏着至关重要的线索。
“切记,‘虚态’之道,重在‘平衡’与‘转化’,而非‘吞噬’与‘毁灭’。葬星原凶险异常,汝当量力而行,不可冒进。若遇不可抗之力,可激发此符,或可保你一命。”
话音未落,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自灵潭深处飞出,落入我掌心,化作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凉、刻有简单云纹的乳白色玉佩。玉佩中蕴含着一丝精纯浩瀚、却又与林云芝同源的守护之力。
“多谢前辈赐宝。”我郑重收好玉佩。
“此间阵法,尚可维持一段时日,可作尔等临时休整之所。出谷之后,前路艰险,好自为之。”林云芝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散。
灵潭重归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我与云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闭关结束,潜修已毕。是时候,离开这暂时的避风港,去直面那席卷天下的幽冥风暴,去追寻那渺茫的破局之机了。
葬星原,天擎山……前路,注定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