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子的声音透过阵法缝隙传来,清朗平和,听不出喜怒,但话语中的质询之意,却如冰锥般刺入耳中。他身后,了空大师慈眉低垂,手持佛珠,默然不语,但一身佛门正法修为,却隐隐锁定谷内,形成无形的压迫。那厉姓剑客更是毫不掩饰,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剑罡,扫过我们二人,尤其在云芷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三位金丹,气息皆渊深如海,联袂而来,绝非偶然。看来,我们坠入归墟、消失的这段时间,外界关于清微的变故,已引发了轩然大波,而我们这两个“失踪者”,自然成了漩涡中心。
我心中念头急转,表面却不露声色,抱拳道:“原来是玉衡子前辈,了空大师,厉前辈。晚辈二人前番遭逢大难,侥幸逃生,身受重创,寻得此秘谷疗伤,实不知外界已生剧变。前辈所言清微之事,晚辈亦有所疑,不知其详情如何,还请前辈解惑。”
这番话,不卑不亢,点明我们也是受害者,对清微之事不知情,将问题抛回给对方。
玉衡子目光在我和云芷身上再次扫过,尤其在感应到我身上那若有若无、晦涩难明的“虚态”气息,以及云芷明显精纯了许多的守山人本源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我们的状态远超他“重伤垂死”的预料。
“哦?二位竟不知?”玉衡子不置可否,拂尘轻摆,“半月之前,清微真人于守山人驻地公然叛道,引动幽冥,镇魂塔崩,死气滔天,北疆生灵涂炭。更有传言,其勾结幽冥,图谋甚大,甚至与数月前黑水镇之变、乃至更早的幽冥裂隙开启皆有牵连。二位曾与其同行,又自其叛道后神秘失踪,如今现身于此幽冥死地,实在难以不让人多想。”
他话语平淡,却字字如刀,将我们与清微牢牢绑在一起,更点出“幽冥死地”四字,暗示我们在此地修炼,恐与幽冥有染。厉无锋更是冷哼一声,周身剑气隐现,显然已动了疑心。
云芷脸色微变,急道:“前辈明鉴!清微师伯……真人她倒行逆施,残害同门,图谋不轨,晚辈二人亦是她阴谋的受害者!我们正是发现了她的阴谋,才遭其毒手,侥幸逃入空间乱流,坠落此地疗伤!此谷乃是先祖遗泽,绝非幽冥巢穴!”
“先祖遗泽?”玉衡子眉头一挑,“守山人一脉,自林云芝先祖以降,传承凋零,此地灵气虽纯,却与守山人典籍记载不符。且此阵法,玄奥非常,似有上古之风,非寻常守山人手笔。云芷师侄,你如何证明?”
“这……”云芷一时语塞。林云芝前辈之事,事关重大,且其存在形式特殊,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厉无锋冷笑一声:“口说无凭。清微那妖妇行事缜密,焉知这不是她布下的另一处据点?你二人气息虽有守山正道,但这小子……”他目光如电,射向我,“身上气息混杂,幽冥、混沌、守正、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意境交织,非正非邪,实乃贫道生平仅见。说不得,便是清微培养的魔种,或是与幽冥契约有所勾连!”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紧张。了空大师也低宣佛号:“阿弥陀佛,厉施主所言不无道理。林小施主身上气息,确与幽冥之力有相似之处,却又迥异,老衲也看不透。为天下苍生计,还请二位出谷,随我等回玉清观(或金光寺)详查,以证清白。”
回玉清观或金光寺?说是详查,恐怕一旦入彀,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尤其是这厉无锋,眼神闪烁,恐怕不单是为了“查明真相”那么简单。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厉前辈法眼如炬。晚辈此前确有机缘,也曾误入幽冥之地,沾染了些许幽冥死气,更于生死间领悟了些许旁门左道,气息混杂,实非所愿。至于清微之事,晚辈愿以心魔起誓,绝未与之同流合污,更非其党羽。但若前辈不信,晚辈也无话可说。只是……”
我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谷外众人,最后落在那厉无锋身上,语气转冷:“只是,前辈张口魔种,闭口勾连,却无实据。我二人在此闭关疗伤,未曾为祸一方,前辈等不请自来,擅闯他人洞府,更欲强拿我等,这便是名门正派的行事之风?还是说,厉前辈觊觎此谷机缘,或是……晚辈身上这点微末修为,另有所图?”
“放肆!”厉无锋勃然色变,金丹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如同山岳般压向谷内!他背后重剑嗡鸣,似要出鞘,“黄口小儿,牙尖嘴利!本座念你年幼,本欲给你解释机会,你却污蔑本座觊觎?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不知天高地厚!”
“厉道友,且慢动手。”玉衡子拂尘一摆,一道柔和气劲拦住了厉无锋,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我,“林小友言重了。我等前来,确为查明清微之事,以安北疆人心。至于觊觎之说,纯属无稽。然,林小友气息特殊,又恰在此时此地出现,确实惹人疑窦。不若这样,林小友与云芷师侄放开阵法,容我等入内一观,若此谷确无幽冥痕迹,二位也确无异常,贫道可担保,绝不为难二位,如何?”
他语气温和,但意思明确:要么乖乖打开阵法让他们检查,要么就是心里有鬼。以退为进,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步步紧逼。
我沉默不语。放开阵法?绝无可能。此地是林云芝前辈洞府,更藏有她分神,岂容外人擅入?且这玉衡子看似公允,实则与厉无锋一唱一和,软硬兼施,绝非易与之辈。一旦阵法打开,生死便不由己了。
云芷也紧抿嘴唇,手已按在腰间剑柄(虽无剑,却是守山人起手式),显然也看出了对方不怀好意。
见我们沉默,了空大师叹了口气:“二位施主,清微之事,关乎天下苍生,马虎不得。若二位心中坦荡,又何惧我等查看?一味抗拒,反增嫌疑。不如听玉衡道兄之言,开放洞府,以证清白。老衲以金光寺百年清誉作保,必不使二位蒙冤。”
“大师慈悲为怀,晚辈佩服。”我微微躬身,语气却无松动,“然,此地乃先祖遗泽,有阵法守护,晚辈亦无法完全掌控。强行开放,恐引阵法反噬,伤及无辜,反为不美。再者,清微之事,真相如何,非我等三言两语可辩。晚辈二人修为低微,人微言轻,纵有百口,也难敌悠悠众口。前辈若执意要查,不妨等晚辈二人伤势痊愈,出谷之后,再行计较。届时,是去玉清观,还是金光寺,或是特调科,皆可商议。”
我这是摆明了拖延。伤势痊愈?出谷之后?谁知道要多久。届时实力恢复,天高地阔,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哼!巧言令色!”厉无锋不耐,冷笑道,“我看你二人就是心中有鬼,拖延时间!玉衡道兄,了空大师,何必与这小辈多费唇舌?此阵虽玄奥,但我三人联手,还怕破不开它?待擒下此二人,搜魂索魄,自有分晓!”
搜魂索魄!此言一出,杀机毕露!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玉衡子目光闪烁,显然也在权衡。强行破阵,代价未知,且可能彻底得罪守山人一脉(若我们真是清白)。但就此退去,又心有不甘,更可能放跑“疑犯”。
“阿弥陀佛,厉施主,搜魂之术有伤天和,不可轻用。”了空大师口宣佛号,但并未明确反对,显然也动了心思。
“前辈欲行此绝灭之事,可曾想过后果?”云芷踏前一步,守心玉碧光流转,气息虽不及金丹,但那份凛然正气与决绝,却令人侧目,“我云芷以守山人先祖之名起誓,林公子与清微之事绝无干系!此谷乃我先祖闭关之地,岂容外人亵渎!前辈若执意相逼,晚辈纵是身死道消,也必不令先祖蒙尘!”
她的话掷地有声,守山人身份在此刻成了最有力的护身符。玉衡子和了空大师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守山人一脉虽人丁凋零,但在北疆乃至整个修行界地位超然,若真在此地将守山人传人逼死或搜魂,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气氛僵持,一触即发之际——
谷内深处,那灵潭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沧桑、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清冷气息,如同水波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山谷!
这气息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压迫,仿佛高踞九天的神只,俯瞰芸芸众生。玉衡子、了空、厉无锋三人脸色骤变,齐齐后退一步,眼中露出骇然之色!这气息……远超金丹!甚至……超越了元婴的范畴!带着一种他们难以理解、唯有在宗门最古老典籍中才感受过的、源自上古的浩渺道韵!
“何人在外喧哗,扰吾清静?”
一个清冷、平静,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女子声音,在每个人心湖中淡淡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
林云芝前辈!她醒了?或者说,她一直关注着外面?
我心中一震,随即了然。是了,此地是她的洞府,阵法与她心神相连,外界如此动静,她岂能不知?之前不出面,或许是考验,或许是不屑。如今对方咄咄相逼,甚至要搜魂,她自然不能再坐视。
“晚辈玉清观玉衡子(金光寺了空\/天剑门厉无锋),冒昧打扰前辈清修,罪该万死!”玉衡子三人再无之前的倨傲,连忙躬身行礼,额头渗出冷汗。在这等存在面前,金丹修为与蝼蚁何异?
“此二人乃吾之后辈,于此闭关疗伤。清微之事,吾已知晓,与他们无关。尔等且回,告知外界,幽冥之劫将起,清微不过引子。若再纠缠,休怪吾不念旧情。”
林云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决断。她并未现身,但那股浩渺的气息,已说明一切。
“是!晚辈谨遵前辈法旨!”玉衡子三人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躬身退后,带着一众手下,匆匆离去,转眼间便消失在谷外迷雾之中。
谷内重新恢复了寂静。我和云芷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湿。方才若真动起手来,以我们现在的状态,绝无幸理。
“多谢前辈解围。”我对着灵潭方向躬身行礼。
“潜心修炼,莫问外事。半年之期未至,不得出谷。”林云芝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清冷,随即气息敛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玉衡子等人虽退,但疑虑未消。清微之事,幽冥之劫,已如悬顶之剑。而我们,必须在这半年内,尽快恢复,提升实力,才能应对未来的狂风暴雨。
我看着谷外渐渐散去的迷雾,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