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停在铁盒底部,原本塞进地板缝的纸条不见了。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把盒子放回原位,动作很轻。
赵刚蹲在他旁边,视线扫过四周地面。他伸手摸了摸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又看了看窗台边缘,那里有细微的划痕,像是有人用工具撬过什么。
“他们来过不止一次。”赵刚低声说,“昨晚我们走后,今天早上也有人进来。”
林青点头。他站起身,走到车间门口,从缝隙往外看。空地上车轮印还在,但多了几道新的痕迹,方向不是进出,而是绕着厂房转了一圈后消失在东侧。
“不是例行检查。”他说,“是搜查。”
两人退回阴影里。林青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分。清晨的光已经照进半边厂房,再过一会儿整个区域都会亮起来。
“如果他们在找谁动过这地方,说明还没发现我们是谁。”林青说,“那就还有机会。”
赵刚皱眉。“你是想现在就进去?”
“不是想,是必须。”林青盯着主车间北区那扇门,“文件上写的接头时间是周三晚上,但他们改了规矩。昨天夜里有人来过,今天早上又来一趟,现在这个点开会也不奇怪。”
赵刚没再问。他知道林青的意思——敌人越反常,越说明他们在紧张,在防备,在等一个信号。
他们绕到西侧塌陷的仓库。屋顶断口处露出一根横梁,锈得厉害,但还能承重。林青先爬上去,赵刚跟着。两人贴着屋脊往前挪,避开东面水塔的视野。
快到主车间上方时,林青停下。他掀开一小块铁皮,往下看了一眼。通风口下方有灯光,很暗,像是罩了布的油灯。里面传来低语声,断断续续听不清内容。
他比了个手势:有人。
赵刚趴下,耳朵贴住屋顶金属板。脚步声有规律,来回走动,不是一个人。他竖起三根手指,又改成两根,最后压平手掌——至少五人,分布在不同位置。
林青慢慢揭开通风盖板。灰尘积得很厚,他用手巾裹住手,一点点推开,只留一条缝。下面是个小隔间,原本是厂里的调度室,现在摆了张桌子,几个人围坐着。
中间站着一个穿灰袍的男人,背对着通风口。他说话声音不高,但每句都压着调子。
“……长沙先行,不等人。”他说,“津海09的事已经处理干净,汉口那边也开始烧图纸。只要镰月一到,三城同步动手。”
桌上摊着一张地图,被一只茶杯压住一角。林青看清了标记——上海、武汉、广州都有红点,长沙的红点最大,还画了个圈。
“补给什么时候到?”另一个声音问。
“明晚。”灰袍人说,“船走湘江支流,半夜靠岸。接头人还是老样子,码头西三十米,第三盏灯下。”
“万一军管会的人盯上呢?”
“他们不知道。”灰袍人冷笑,“就算知道,也抓不住人。我们在里面有人点头,每个月十五都能拿到巡逻排班表。”
林青记住了这句话。他轻轻缩回头,朝赵刚打手势:继续听。
下面的人开始讨论撤离路线。有人说走铁路,立刻被否了,说是最近查得严。最后定的是水路加山路两条线,万一一条断了还有退路。
“行动前不能再聚了。”灰袍人说,“今晚之后全部散开,等信号。”
“那联络怎么办?”
“靠钟。”他说,“上海那边的钟响三下,就是准备启动。响七下,代表已经开始。听不到钟声,谁也不准动。”
林青眼神一紧。他又想起上海红砖楼里那个停摆的钟。
会议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结束时,所有人依次离开,走的是不同的门。最后一个熄灯的人抬头看了眼通风口,停留了几秒,才把门拉上。
林青没动。赵刚也屏住呼吸。
等下面彻底安静,林青才缓缓合上盖板。他比了个手势:撤。
原路返回的风险太大。正门刚才有人进出,帘布还在晃。东侧水塔太高,容易被看到。他们只能走地下。
赵刚记得地图上有条旧排水道,通往厂区外的河沟。他先下去探路,踩了几步,回头示意可以通行。
林青跟上。管道不高,得弯腰走。里面潮湿,地面有新踩过的泥脚印,数量不少,方向一致——说明刚刚有人走过。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出现铁栅栏。出口在外墙底下,被杂草遮了一半。
林青停下。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枚铜钉,两指宽,表面有细刻痕。这是军管会特制的标记物,只有指定人员能识别。
他把铜钉卡进铁栅内侧的缝隙,用力一掰,钉身嵌进金属里,不会轻易掉出来。
赵刚看着他做完。“万一他们发现这个?”
“发现了更好。”林青低声说,“说明他们知道我们来过,就会乱。不怕他们藏,就怕他们不动。”
他们钻出管道,躲在树丛里观察了一会儿。工厂方向没有动静,也没人追出来。
林青拿出笔记本,借着晨光写下几行字:
1. 行动时间:七日后农历初八夜,镰月信号
2. 长沙为枢纽,外部增援明晚抵岸
3. 接头地点:码头西三十米,第三盏灯下
4. 联络方式:靠钟声,三下准备,七下启动
5. 内部有接应,每月十五获取巡逻表
写完他合上本子。赵刚站在旁边,忽然开口:“他们白天开会,是不是也在赌我们会不敢再来?”
林青看着远处的厂房轮廓。“不只是赌。是在试探。他们知道有人动过铁盒,但不确定是谁。所以故意留线索,看有没有人上钩。”
“我们现在就是上钩了。”
“不一样。”林青摇头,“他们是鱼饵,我们是收网的人。”
赵刚没说话。他知道林青的意思——对方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已经被盯上了。
林青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回去之前,先去趟电报局。”
“要上报?”
“不急。”林青说,“先把几件事落实。你去找小雨,让她查最近三天有没有外地来的修钟师傅进过城。另外,让民兵队换一组人巡逻西码头,别用老名单。”
赵刚点头。他明白这是在切断敌人的信息源。
“那你呢?”他问。
“我去看看那个钟。”林青说,“如果他们真靠钟声传令,就得让它准时响。”
两人分开前,林青又回头看了一眼工厂。阳光照在歪斜的烟囱上,影子拉得很长。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地上有一串脚印,不是他们的,也不是刚才管道里的那种。这双脚印是从排水口出来的方向,朝着树林深处去的。
而且步伐很稳,不像仓皇逃离,倒像是特意绕过来查看什么。
林青蹲下,仔细看脚印的深浅和角度。鞋底纹路清晰,是硬底布鞋,尺码偏大。
他伸手摸了摸脚印旁边的草叶,叶片折断不久,汁液还没干。
“有人比我们晚出来。”他说。
赵刚立刻警觉。“是不是敌人设的埋伏?”
“不清楚。”林青站起身,“但排水口的钉子还在,说明对方没发现标记。如果是冲我们来的,不会这么安静。”
“那他是谁?”
林青没回答。他盯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枪,检查了一下弹匣,重新收好。
“走。”他说,“先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