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把自行车停在巷口,没有回头。
小雨跟在他身后两步远,手一直按在挎包上。她没说话,但脚步很稳。
天还没亮,风从城西方向吹过来,带着一股铁锈和煤灰混在一起的味道。两人沿着土路往郊外走,脚底踩着碎石子,发出沙沙的声。
“前面就是了。”林青停下,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片黑影。
那是一座老工厂,外墙塌了一半,屋顶歪斜,几根烟囱像断了的骨头杵在空中。门框上的木板被风吹得晃动,偶尔碰一下墙,发出咔的一声。
小雨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块布巾,裹住口鼻。
林青绕到北侧,发现围墙有处缺口,砖头碎裂,地面有拖拽的痕迹。他蹲下看了看,伸手摸了摸泥地。
“有人来过。”他说,“最近两天。”
小雨也蹲下来,视线扫过地面。她在一堆瓦砾边停下,捡起一片烧焦的纸角。纸很薄,边缘卷曲,上面有一道模糊的墨线。
“这个不对劲。”她低声说。
林青接过纸片,对着微光看了几秒。
“不是普通记账单。”他说,“格式像是内部传阅的简报。”
他把纸片收进衣袋,站起身,朝主厂房走去。
门虚掩着,锁链挂在一边,已经断了。他们放轻脚步进去,手电筒打开一条细长的光带。机器全都锈死,皮带断裂,地上散落着工具残骸。空气里有股发霉的味,还夹着一点油污的气息。
小雨走在右侧,每经过一台设备都会多看一眼。她忽然停下,在一台压布机前蹲下。机器底部有个暗格,盖子松动,像是被人匆忙合上。
“这里有东西。”她说。
林青走过去,伸手把暗格拉开。里面是个铁盒,表面涂了防水漆,没生锈。他打开盒子,取出三份文件。
第一份是张表格,列着日期、地点和代号。
第二份写着“三城联动预案”,下面标注:沪、汉、穗同步起事,待镰月信号即刻执行。
第三份是联络员交接时间表,其中一行写着:“长沙接头人——每周三晚九点,旧纺织厂北区车间。”
林青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个符号。蛇盘柱子,和刘裕和提到的一样。
他把文件递给小雨。
“你看懂了多少?”
小雨快速浏览了一遍,手指停在“镰月信号”四个字上。
“这和之前的情报对上了。”她说,“他们在等一个时间点,不是随机行动。”
林青点头。
“而且这个厂还在用。”
小雨把文件抄录到本子上,动作很快。她写完最后一行,抬头看了眼四周。
“我们得确认这里是不是还有人回来。”她说。
林青走到窗边,掀开一角窗帘。外面空地有车轮印,通向后门。他顺着痕迹查看,发现泥土中有金属反光。弯腰扒开一层泥,是一颗纽扣,样式老旧,像是军装用的。
他捏着纽扣回到屋里。
“这不是工人穿的。”他说,“是制服。”
小雨盯着纽扣看了会儿,忽然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东墙那边有个水塔。如果有人监视,那里最合适。”
林青看了她一眼。
“你观察得很细。”
小雨没应这话,只是把本子合上,塞进包里。
“接下来怎么办?”
林青把铁盒重新封好,放回原位。
“不拿走。”他说,“他们要是发现丢了,会换地方。我们得让他们觉得一切正常。”
“那你打算等?”
“等周三晚上。”
小雨没反对。她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十七分。
“天快亮了。”她说,“我们该走了吗?”
林青没动。
“再待十分钟。”
他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回到铁盒旁边,蹲下身,在地板缝里插进一张小纸条。纸条上什么都没写,是他特意留的记号。如果有人动过盒子,纸条就会移位。
做完这些,他才起身。
“走。”
两人原路返回,从缺口出去。林青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厂房。窗户黑洞洞的,像闭着的眼睛。
他们步行回到城里,路上没说话。
进城门时碰到巡街的民兵,林青出示了批文,对方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小雨一直跟在后面,直到进了军管会西侧的小楼,才松了口气。
“你要现在上报?”她问。
林青摇头。
“先整理。”他说,“证据要能站住脚。”
他在桌前坐下,把文件摊开,开始对照之前的线索。小雨站在一旁,把抄录的内容重新核对一遍。
“三点钟计划……”她念出这个词,“会不会和那个停摆的钟有关?”
林青抬头。
“你说上海红砖楼里的钟?”
“对。刘裕和说过,钟停在三点十七分。”
林青站起来,走到墙上的地图前。他把长沙、上海、武汉、广州四个城市连成线,中间交汇点落在长江中段。
“不是巧合。”他说,“他们在用时间做标记。”
小雨走到他身边。
“那‘镰月’呢?什么时候月亮像镰刀?”
林青没回答。他翻开日历,数了几天。
“七天后。”他说,“农历初八,月亮偏窄,边缘锋利。”
小雨呼吸重了一下。
“他们动手的时间快到了。”
林青坐回桌前,提笔写下三条指令:
一、查近三个月进出长沙的军装纽扣来源;
二、盯住旧纺织厂周边,安排两人轮班暗哨;
三、联系上海同志,核实霞飞路红砖楼近期活动情况。
他写完,把纸交给小雨。
“你去安排。”
小雨接过纸条,转身要走。
“等等。”林青叫住她。
“你说这次为什么留下这么多东西?”
小雨停下。
“你是说……他们故意让我们找到?”
林青看着桌上的文件。
“要么是疏忽,”他说,“要么是试探。”
小雨没说话。
她知道这两种可能哪一种都危险。
“我会小心。”她说完,开门出去。
林青一个人留在屋里,把铁盒里的文件又看了一遍。
他想起张将军的话:“一旦动手,就不能停。”
现在他知道敌人是谁了。
但他们比想象中更大。
他把文件收进抽屉,锁好。
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把枪,检查弹匣,装进怀里。
窗外天色渐亮,街上有了人声。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
手刚握住门把,外面传来敲门声。
两短一长。
是约定的暗号。
林青打开门。
赵刚站在外面,脸色沉。
“出事了。”他说,“天津那边刚传来的消息。”
林青让他进来。
“说。”
赵刚从怀里掏出一封电报。
“昨天夜里,‘津海09’的司机被人发现吊死在码头仓库。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泄密者死’。”
林青接过电报,看完,放在桌上。
“他们开始杀人了。”
赵刚点头。
“而且不只是清理内部。今天早上,汉口分局报告,有人在江边发现了燃烧的箱子残骸,里面有烧了一半的图纸,和德械武器改装有关。”
林青眼神变了。
“他们在转移。”
“不是转移。”赵刚说,“是在销毁。”
屋里静了几秒。
林青忽然抓起外套。
“走。”
“去哪儿?”
“旧纺织厂。”
“现在?”
“必须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
赵刚没再问,跟着他往外走。
两人骑上车,穿过清晨的街道。
风迎面吹来,林青握紧车把。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工厂轮廓出现在前方。
林青放慢速度,下车推行。
他们绕到北侧缺口,翻墙进去。
厂房和昨晚一样,没人动过。
林青直奔主车间,打开暗格。
铁盒还在。
他松了口气。
可当他拿起盒子准备检查时,发现底部那张纸条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