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安神香气。
宜妃郭络罗氏早已得了消息，知道儿子儿媳带着孙女今日回京必先入宫，早早便坐不住了。
她先是连声吩咐贴身大宫女秋瑾到宫门口候着，一有消息立刻回禀，自己则在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外张望。
“小厨房的参汤炖上了没有？要温补的，九阿哥和九福晋一路劳顿，最需这个。”
“去，让御膳房把今儿新进的燕窝炖上，多加些冰糖，塔娜那孩子喜欢。”
“还有乌灵珠！奶饽饽、牛乳糕、还有那些软和好克化的点心，都备上！”
“对了，柚子叶水！快，准备一盆新鲜的柚子叶水，就放在偏殿！等他们一进来，先别急着说话，让他们拿柚子叶水净净手，去去晦气！这趟出去听说凶险，不管怎样，规矩不能省……”
宜妃一道道吩咐下去，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急切与担忧。
她虽不清楚儿子儿媳具体做了什么，但能让皇上亲自下旨派遣，又传回七阿哥大捷的消息，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一想到儿子和媳妇可能经历的危险，她这颗做母亲的心就揪得紧紧的，只能将这些不安转化为对衣食起居无微不至的操心。
“娘娘，九福晋和大格格到了！已经过二门了！” 秋瑾快步进来禀报，脸上带着笑意。
宜妃闻言，立刻站起身，却又强自按捺住想冲出去的冲动，理了理衣袖，端正了神色，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心绪。
外面很快传来宫人们整齐的问安声：“给九福晋请安，大格格吉祥！”
这声音像是一个开关，宜妃再也忍不住，扶着小宫女的手便从内殿暖阁里疾步走出。
一抬眼，便看见塔娜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团子，正踏进正殿门槛。
“额娘！”塔娜见到宜妃，连忙要行礼。
“快免了！快进来！”宜妃急步上前，一把扶住塔娜，目光却已急切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只见塔娜原本白皙丰润的脸颊清减了不少，肤色也成了健康的蜜棕色，眉宇间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依旧明亮坚韧。
宜妃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拉着塔娜的手上下打量，声音哽咽：“瘦了……也黑了……这一路上，受苦了……”
塔娜心中暖流涌动，连忙反握住宜妃的手，温声道：“让额娘担心了，是儿媳的不是。一路有爷照应着，其实还好。”
宜妃摇摇头，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不怪你，不怪你……” 她心里的话没说完——要怪也只能怪乾清宫里那位狠心的皇帝老子，把自己儿子媳妇派去那等险地。
但这等大不敬的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塔娜怀里那个正转动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小人儿吸引。
宜妃脸上顿时绽开慈爱无比的笑容，伸手道：“快让玛嬷看看咱们乌灵珠！哎哟，我的小乖乖，也长大了！”
塔娜笑着将女儿递过去。
宜妃小心翼翼地接过，只觉得手里沉甸甸、暖呼呼的，心里那份空落落的感觉瞬间被填满了。
她仔细端详着孙女，小脸还是那般玉雪可爱，眉眼更像胤禟些，但那份灵秀劲儿却随了塔娜。
看着孩子精神头十足，小胳膊小腿也结实，宜妃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大半。
“秋瑾，快传太医进来，给九福晋和大格格都请个平安脉，仔细着点！” 宜妃吩咐着，一边抱着乌灵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炕上坐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只色彩鲜艳的拨浪鼓，轻轻摇晃着逗弄孙女，“乌灵珠，看玛嬷这里，咚咚咚，好听吗？”
乌灵珠被温暖而陌生的怀抱抱着，起初有些愣神，但很快被那晃动的拨浪鼓和宜妃慈爱的笑容吸引，伸出小手想去抓，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宜妃乐得合不拢嘴，将拨浪鼓递到她小手里，又对塔娜道：“老九去了乾清宫，想必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也累了，先喝口参汤暖暖，太医马上就来。在额娘这儿，尽管放宽心。”
她虽也记挂儿子，但深知康熙对儿子的父子情分，倒不太担心胤禟在乾清宫会受委屈，顶多是问话时间长些。
塔娜依言喝了参汤，身上暖了不少，人也松弛下来。
太医进来，恭敬地为她和乌灵珠请了脉，回禀皆安，只是大人需休养，孩子需注意保暖。宜妃这才彻底放心，又让人将温着的燕窝和点心端上来。
这时，乌灵珠已经适应了环境，在宜妃怀里扭来扭去，对炕几上摆着的各色点心很感兴趣，尤其是一碟做成小兔子模样的奶糕。
她伸着小手指，指着那糕点啊啊个不停。
宜妃连忙掰了一小块最软的喂她，满眼宠溺。
乌灵珠吃得满足，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特别好的“陌生人”，忽然福至心灵，小嘴动了动，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玛——嬷——！”
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甜糯。
“吧嗒！”
宜妃手中原本拿着准备继续逗孙女的另一只小布老虎，就这么直接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小孙女。
塔娜也惊喜地看向女儿，鼓励道：“乌灵珠，再叫一声？”
乌灵珠似乎很满意自己发出的声音带来的反应，又看着宜妃，更清晰地叫了一声：“玛嬷！” 还附带了一个甜甜的、无齿的笑容。
“哎！哎！玛嬷在！玛嬷的乖宝！” 宜妃如梦初醒，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眼圈再次泛红，这次却是喜极而泣。
她紧紧抱着乌灵珠，不住地亲着她的小脸蛋，“本宫的乖孙女会叫玛嬷了！会叫了！秋瑾！秋瑾你听见没有！乌灵珠会叫玛嬷了！”
秋瑾在一旁也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听见了听见了！大格格真聪明！叫得可真清楚！”
宜妃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立刻让全皇宫都知道。
她可是知道的，早些时候出生的老五家嫡长子，比乌灵珠还大些，也只会“啊啊”呢！这个大孙女不到十个月就能清楚叫人，这怎不让她这个做玛嬷的骄傲万分？
“快！去把本宫收着的那套赤金镶红宝的长命锁项圈拿来！还有那对翡翠铃铛镯！” 宜妃迭声吩咐，又对塔娜道，“塔娜，你把孩子教得真好！本宫心里……真是欢喜得不知怎么说了！”
塔娜看着婆婆欣喜若狂的样子和女儿天真可爱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温情与成就感，柔声道：“是乌灵珠自己机灵。额娘这般疼她，她自然亲近额娘。”
一时间，翊坤宫内欢声笑语，充满了祖孙三代的温馨与喜悦。之前所有的担忧、思念，仿佛都被这一声稚嫩的“玛嬷”驱散得无影无踪。
宜妃抱着孙女舍不得撒手，塔娜在一旁微笑着讲述旅途中的趣事，只拣些草原风光、部族见闻来说，逗得宜妃时而惊叹，时而开怀。
这一刻，权势纷争、前线军情仿佛都远离了这座温暖的宫殿，只剩下最朴素的亲情流淌。
而乌灵珠这意外的“开口”，无疑给这次充满艰险的归来，画上了一个最圆满温馨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