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陵城西,废弃染布坊的地窖内,三日时光在压抑的等待与凝重的寂静中缓缓流逝。空气里混杂着霉味、尘土的涩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周云羲药囊中弥漫开的清冷药香。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斑驳的土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如同他们此刻晦暗不明的前路。
凌烬大部分时间都盘膝坐在角落,如同一块沉入深潭的玄铁。他双目微阖,气息绵长近乎停滞,体内那混沌之力如浩瀚星云,在丹田深处缓缓盘旋,内敛到了极致。然而,这份平静之下,是足以焚山煮海的恐怖能量,以及比寒冰更刺骨的杀意。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从潜入、竞拍到夺宝、突围,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到极致。慕容锋的名字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但他此刻的心境,却异乎寻常的冷静。力量带来的不仅是毁灭,更是掌控。他在学习掌控这股力量,也在学习掌控自己的情绪。
周云羲则靠坐在铺着干草的另一侧,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眼神清明沉静。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触手温凉的玄阳佩,玉佩中心那模糊的图痕,似乎在幽暗光线下微微发热。她在回忆所有关于山河社稷图的零星记载,推敲慕容锋寻找此物的深层目的,以及这残片可能出现的地点与方式。偶尔,她会抬起眼帘,看向静坐中的凌烬。他周身那股渊渟岳峙般的气息,与初遇时那个被痛苦和暴戾充斥的少年判若两人。这种蜕变,让她心生警惕,也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她迅速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危局。
第三日黄昏,吴掌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地窖入口,带来了两套看似普通、质地却相当不错的绸缎衣袍,以及两张制作精良、盖着模糊印章的请柬,还有一套易容用具。
“殿下,凌公子,东西备好了。”吴掌柜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疲惫与凝重,“引荐颇费周折,拍卖会今夜子时在‘珍宝阁’地下举行。这是请柬,身份是江南来的绸缎商贾李默及其内眷。这是最普通的身份,不易惹眼,但也经不起审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老朽得到密报,今夜拍卖会,将军府副总管赵千钧会亲自到场,幽冥道亦有重要人物现身。压轴之物……传言是一卷古图残片,与山水堪舆有关,但真伪难辨。会场守卫森严,高手如云,二位……千万小心。”
凌烬睁开眼,眸中混沌之色一闪而逝,接过衣物和请柬,入手微沉。“有劳。”声音平淡无波。
周云羲也轻轻颔首:“吴掌柜费心。后续接应之事……”
“已安排妥当。无论成败,子时三刻,城南‘落雁坡’会有马车接应。”吴掌柜躬身道,“老朽预祝殿下与公子,马到功成。”
子时将至,襄陵城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更夫梆子声遥远传来。凌烬与周云羲已改头换面。凌烬脸上多了些风霜痕迹,眉毛加粗,眼神收敛了锐利,化作商贾的精明与谨慎,一袭暗纹锦袍略显富态。周云羲则用特殊药水将肤色染得微黄,点上几点雀斑,发髻梳成寻常妇人样式,戴着一支不起眼的银簪,素色衣裙掩去了身姿,唯有那双眼睛,即便刻意低垂,依旧难掩清冽之光。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一前一后,如同真正的夫妻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向着城中心那片依旧灯火辉煌的区域行去。
珍宝阁坐落于襄陵城最繁华的街区,表面是经营古玩玉器的豪奢店铺,此刻却门户紧闭,唯有侧门一条狭窄的巷道前,悬挂着两盏毫不起眼的白色灯笼。巷口阴影里,立着两名目光如电、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劲壮汉子,气息沉凝,显然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凌烬上前,递上请柬。一名汉子接过,仔细验看,又用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周云羲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身后之人打开一道沉重的铁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旋转石阶,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檀香、陈年书卷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石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天鹅绒帷幕。掀开帷幕,喧嚣声、热浪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拍卖会场比想象中更加宽敞奢华。穹顶高悬,琉璃灯盏散发出柔和却足够明亮的光线,照映着下方数十张铺着猩红绒布的圆桌。桌上摆放着美酒佳肴,已有不少宾客落座,男女皆有,衣着光鲜,非富即贵,但大多眼神闪烁,或倨傲,或阴沉,透着一股与这奢华格格不入的江湖气与戾气。。侍者穿梭其间,步履轻盈,显然都身负武功。会场四周的阴影中,隐约可见更多气息彪悍的守卫。
凌烬与周云羲在角落一张空桌坐下,立刻有侍者奉上香茗。凌烬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实则已将场内大部分人的气息、座位分布、潜在出口尽收心底。他感应到至少五六股不弱于先天境界的气息,更有几道晦涩深沉,连他都一时难以看透。周云羲则低眉顺目,默默感受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让她体内寒气微微悸动的异常波动,目光偶尔扫过拍卖台后方那面巨大的屏风,屏风后,似乎有更强大的气息隐匿。
拍卖会很快开始。主持者是一个面带和煦笑容、眼神却精明如狐的干瘦老者,言语诙谐,调动气氛。一件件珍奇异宝被捧上展台:削铁如泥的宝剑、刀枪不入的宝甲、能解百毒的灵丹、甚至还有西域来的妖娆舞姬……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数字高得令人咋舌。凌烬与周云羲始终沉默,如同真正来看热闹的富商,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轴的几件宝物开始登场,会场气氛愈发紧张。当一件前朝皇室流出的九龙玉杯以天价拍出后,主持人清了清嗓子,脸上笑容更盛,却带着一丝凝重:“诸位贵宾,接下来,将是本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也是最为特殊的一件宝物。” 他拍了拍手,两名气息沉凝的大汉抬上一个用黑布覆盖的紫檀木长匣。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木匣之上。凌烬与周云羲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瞬。
黑布掀开,木匣中铺着明黄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一卷颜色暗黄、边缘破损严重的古老卷轴。卷轴并未完全展开,只露出了开头一小部分,上面用朱砂绘制着模糊不清的山水脉络,以及几个难以辨认的古体字迹。一股沧桑、古老的气息弥漫开来。
“此物,”主持人声音压低,带着神秘感,“乃委托人偶然所得,据考乃前朝遗物,疑似与传说中的‘山河社稷图’有关残卷!虽真伪难辨,然其上古意盎然,或藏有惊天之秘!起拍价,黄金万两!每次加价,不少于千两!”
山河社稷图!果然是他!
会场一片哗然!质疑声、惊叹声、贪婪的吸气声交织在一起!无数道灼热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卷残图!
凌烬握紧了袖中的拳头,体内混沌之力微微震荡。周云羲的指尖也瞬间冰凉,玄阳佩传来清晰的温热感!是真的!至少,与玄阳佩同源!
“一万一千两!” 立刻有人喊价,来自二楼一个包厢,声音沙哑。
“一万三千两!” 另一个方向,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叫价。
“一万五千两!” 这次是前排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
价格飞速攀升,气氛白热化。参与竞价的,明显已非寻常富商,而是各方势力的代表,空气中弥漫开无形的杀气。
凌烬没有动,他在等,等最关键的人物出手。
果然,当价格飙升至三万两时,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从会场最前方、被珠帘遮挡的雅座中响起:“五万两。”
是赵千钧!他果然来了!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让不少竞拍者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五万五千两。” 另一个冰冷僵硬的声音,从会场另一侧的阴影中传出,那里坐着几个身穿黑袍、气息阴森的人。幽冥道!
两大巨头直接交锋,其他竞拍者纷纷偃旗息鼓,会场温度骤降。
“六万两。”赵千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
“七万两。”幽冥道代表毫不相让。
价格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继续攀升,已接近十万两天价!这已远远超出一卷真假难辨残图的实际价值,更像是一种势力的较量。
凌烬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然而,就在他嘴唇微动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目标并非拍卖台,而是赵千钧所在的雅座!
“有刺客!保护总管!” 厉喝声骤然爆发!珠帘后刀光剑影闪烁,伴随着一声闷哼和桌椅碎裂声!整个会场瞬间大乱!
“动手!” “抢图!”
几乎在刺客出手的同时,数道身影从不同方位暴起,如同扑食的猎鹰,直射拍卖台!目标赫然都是那卷山河社稷图残片!其中赫然有之前竞驾的斗笠客和魁梧壮汉!这根本就是一个局!拍卖是饵,真正的目的是搅浑水,强抢!
“放肆!” 主持拍卖的老者厉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挡在拍卖台前,双掌拍出,劲风呼啸!守护木匣的两名大汉也怒吼着拔刀迎敌!
刹那间,拍卖会场变成了血腥的战场!剑气纵横,掌风呼啸,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宾客惊慌四散,桌椅翻倒,酒水四溅!
混乱中,凌烬一把拉住周云羲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卷在混乱中被气浪掀飞、落向角落的残卷!机会!
“待在此地,别动!” 他低喝一声,身形如一道青烟,避开一道劈来的刀光,直扑残卷而去!
然而,另一道黑影比他更快!是那个戴斗笠的刺客!他身法诡异,如同泥鳅般在人群中穿梭,抢先一步抓向残卷!
“滚开!” 凌烬眼中寒光爆射,隔空一掌拍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混沌掌力,后发先至,印向斗笠客后心!
斗笠客骇然变色,感受到那掌风中蕴含的毁灭气息,不得不回身格挡!
“嘭!”
双掌相交,斗笠客如遭重击,斗笠碎裂,露出一张苍白惊骇的脸,喷血倒飞出去!
凌烬手一抄,已将残卷抓在手中!触手冰凉,一股奇异的信息流顺着手臂涌入脑海,同时,他感到怀中周云羲的那枚玄阳佩骤然变得滚烫!
得手了!
但此刻,他也成为了全场焦点!赵千钧的护卫、幽冥道的高手、以及其他觊觎者的目光,如同无数利箭,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留下图卷!” 赵千钧气急败坏的尖叫声从雅座方向传来,数道强横的气息锁定凌烬!
幽冥道那名代表也冷哼一声,袖中滑出一柄淬毒短剑,身形如鬼魅般逼近!
绝境!真正的绝境!
凌烬手握残卷,将周云羲死死护在身后,面对蜂拥而至的强敌,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一丝疯狂的战意!混沌之力在体内奔腾咆哮,如同苏醒的荒古凶兽!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