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陵城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青黑色的城墙高耸入云,墙砖上布满了刀劈斧凿与风霜侵蚀的痕迹,无声诉说着这座江北重镇的沧桑与铁血。相较于黑水城的混乱无序,襄陵显得秩序森然,却也更加压抑。城门口兵甲鲜明的守军盘查严密,眼神锐利如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仿佛一根绷紧的弓弦。这里是慕容锋经营多年的腹地,镇北将军府虽不设在此,但其麾下“苍狼军”的一部精锐常年驻防,堪称龙潭虎穴。
凌烬与周云羲混在入城的人流中,低调得如同两滴水珠。凌烬收敛了所有气息,仿佛一个寻常的江湖客,唯有偶尔扫过城防布置的眼神,锐利得令人心寒。周云羲戴着宽檐帷帽,白纱垂落,遮住了容颜,宽大的粗布衣裙掩去了身姿,但那份经年累月蕴养出的清冷气度,仍与周遭的贩夫走卒格格不入。两人顺利通过盘查,并未引起过多注意,但一踏入城内,便感觉数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从不同角度扫过,如同蛛丝般黏着,又迅速移开。
城内的景象与城外肃杀截然不同,街道宽阔,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喧嚣鼎沸,一派畸形的繁荣。然而,在这繁华表象下,暗流汹涌。随处可见身着苍狼军服饰的兵卒巡逻,眼神倨傲。一些看似普通的茶馆酒肆门口,坐着眼神闪烁、气息精悍的汉子,显然是各方势力的眼线。药铺、当铺、车马行……许多店铺的招牌角落,都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形似三片叶子的“回春草”标记,这是药王谷的暗桩,也是凌烬二人此刻唯一的依仗。
按照薛慕华提供的地址,两人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市,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在一家名为“济生堂”的药铺前停下。铺面不大,药香扑鼻,掌柜是个须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者,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凌烬上前,指尖在柜台上轻轻敲击出三长两短的特定节奏。老者拨算盘的手一顿,浑浊的眼睛抬起,精光一闪而逝,迅速恢复平静。“客官抓药?”他声音平和。
“寻一味‘百年血竭’,要阴山所产。”凌烬低声道,这是接头的暗语。
老者面色不变,微微颔首:“血竭珍贵,库房有备,二位请随老朽后堂看货。” 说着,掀起柜台后的门帘,示意二人入内。
后堂比前厅宽敞许多,堆满药材,香气更浓。老者关上房门,脸上的慈和瞬间褪去,变得凝重而恭敬,对周云羲躬身一礼:“小老儿姓吴,忝为济生堂掌柜,参见殿下。谷主已有传讯,吩咐小老儿全力配合殿下与凌公子。” 他目光扫过凌烬,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显然察觉到了凌烬深不可测的气息。
“吴掌柜不必多礼,情况紧急,长话短说。”周云羲摘下半边帷帽,露出清丽却苍白的脸,“我们需要知道两件事:一,慕容锋和幽冥道在襄陵的动向,尤其是关于‘山河社稷图’残片的消息;二,城内可有安全隐秘的落脚之处?”
吴掌柜神色肃然:“殿下所料不差。近日襄陵风声极紧,镇北将军府副总管‘笑面虎’赵千钧三日前已秘密入驻城中别院,表面是为筹措军饷,实则是为督查一事。幽冥道的活动也频繁了许多,据眼线回报,他们在暗中搜寻一批前朝旧物,似与一张古图有关,但具体细节极为隐秘,尚未探明。至于落脚点……”他沉吟片刻,“城西有处废弃的染布坊,是老朽早年置下的产业,地窖隐蔽,可暂避一时,但绝非长久之计。慕容锋的‘影刃’和无孔不入,城中大规模搜查已是常事。”
凌烬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赵千钧修为如何?常去何处?”
吴掌柜看向凌烬,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忙道:“赵千钧是慕容锋心腹,先天巅峰修为,为人狡诈,贪财好色,常去‘醉仙楼’宴饮,或到‘百花巷’寻欢。但他身边必有高手护卫,且别院守卫森严,不易接近。”
“足够了。”凌烬眼中寒光一闪。擒贼先擒王,若能拿下赵千钧,或能撬开缺口。但他也知此事凶险,需从长计议。
周云羲沉思片刻,道:“当务之急,是确认残片是否真在襄陵,以及具体下落。吴掌柜,能否设法接触到幽冥道或将军府内部之人,获取更确切的消息?钱财不是问题。” 她取出几张金票。
吴掌柜苦笑摇头:“殿下,非是小老儿推脱。如今襄陵局势微妙,慕容锋和幽冥道对前朝之事讳莫如深,知情者皆是核心心腹,口风极严。贸然接触,只怕打草惊蛇,反招祸端。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三日后,城中‘珍宝阁’有一场地下拍卖会,参与者非富即贵,亦有不少江湖黑道人物。据说压轴之物颇为神秘,或许……会与二位所寻之物有关。只是入场需有引荐,且拍卖行背景复杂,与将军府和幽冥道皆有千丝万缕联系,风险极大。”
地下拍卖会?凌烬与周云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这确实是打探消息甚至直接获取残片的可能途径,但无疑也是龙潭虎穴。
“拍卖会的引荐,吴掌柜可能弄到?”周云羲问。
“小老儿可尽力一试,但需时间,且不敢保证成功。”吴掌柜谨慎道。
“有劳掌柜。”周云羲点头,“我们先去城西染布坊安顿,引荐之事,还请尽快。”
“是,殿下。老朽会派人暗中护送二位过去,并准备些必需之物。”吴掌柜躬身应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襄陵城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喧嚣,也更加危险。凌烬和周云羲在吴掌柜心腹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城西那片荒废的染布坊。坊内蛛网密布,废弃的染缸散发着怪异的气味,地窖入口隐藏在一堆破布之下,阴冷潮湿,但胜在隐蔽。
在地窖昏暗的油灯下,两人相对无言。周云羲服下丹药,盘膝调息,苍白的面容在微弱光线下更显脆弱。凌烬则靠坐在墙角,闭目养神,体内混沌之力缓缓流转,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扩散到整个染布坊乃至周边街巷,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其察。
“拍卖会,你去吗?”良久,周云羲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地窖中格外清晰。
凌烬睁开眼,看向她:“你想去?”
“这是目前最直接的线索。”周云羲目光平静,“但风险太大。我的身份是隐患,你的力量虽成,却不宜过早暴露。”
“无妨。”凌烬语气淡漠,“易容便是。若残片真出现,不惜代价。” 他的目标明确而冷酷。
周云羲沉默片刻,轻声道:“凌烬,报仇固然重要,但慕容锋势大,需谋定后动。若为残片打草惊蛇,甚至陷自身于绝境,得不偿失。”
凌烬目光微动,看向周云羲。油灯下,她眸色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我自有分寸。”他移开目光,重新闭上眼,“你只需护好自己。”
地窖重归寂静。然而,襄陵城的夜,却远未平静。将军府别院、幽冥道秘密据点、乃至那即将举行拍卖会的珍宝阁,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无数阴谋在暗流下涌动。凌烬与周云羲的到来,如同两颗石子投入这潭深水,必将激起更大的涟漪。而三日后那场看似繁华的地下拍卖,或许就是风暴开启的序幕。